柑橘与柠檬啊《属于柑橘与柠檬的夜晚》

那天傍晚，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阴霾的天空，那里正酝酿着一场雪，而我浑身的血液仿佛也像沉睡的冰河一样不再流动。房间里飘荡着来苏水的味道，床铺和墙壁都好像生气一样灰白着脸，不时有轻轻的脚步声、低语声、呻吟声……有时候这些声音乱作一团，伴随着金属器械冰冷的撞击声。是的，这里是医院，而此刻，妈妈正在被一大堆玻璃的、塑料的，瓶子或是管子包围着，看着她紧锁的眉头，我感觉到十倍于她的痛苦正被加之于我的身上……

如果说这样的经历能让我获得什么，那就是我终于明白了困境与希望，怯懦与勇气，苦难与成熟的关系，它们始终交叠在一起，构成了我们人生的路径。悲伤、恐惧、失落、接连不断的打击……这些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它们恰恰是情感升华的途径，与完整的人格相伴相生。我能够终于明白这个道理，还要感谢在正确的时间看到了正确的书——英国儿童作家麦克·莫波格的《柑橘与柠檬啊》。

莫波格在这本精致的小书中继续着他纯美细腻、略带感伤的文字风格，除了善于讲故事，莫波格还十分善于运用颜色和物件来营造氛围。在他的另一本书《蝴蝶狮》中，白狮子和蓝色的阿多尼斯蓝蝶化成的“蝴蝶狮”，如梦如幻，让人过目难忘。

这本书里的“柑橘与柠檬”，则洋溢着芬芳，透露出暖意，它是一首能够赶走一切困境的奇妙歌曲，又是在黑暗中照亮心灵的暖色；但故事本身却是悲伤极了的。读之，就好象一个人独自穿越茫茫的雪野，一阵阵寒意逼人，回头看时，却发现走过的地方都长出了缤纷美丽的花朵。人性的温暖足以抵御人生的寒冷，不是吗？这种温暖不是来自外界，不是来自亲密的朋友，而是来自于自身的觉悟。

在我看来，这正是一个关于成长与觉悟的故事。故事的讲述者小托生长在一个虽然贫穷却温馨和睦的家庭，他的妈妈正像所有的妈妈一样，柔弱却坚韧，在丈夫意外去世后独自扛起生活的重担；哥哥大个儿乔虽然有智力缺陷，却无比善良宽厚，总能带给大家安慰，他最爱唱的歌就是《柑橘与柠檬》；二哥查理似乎天生就是小托的守护神，陪伴了他整个的青少年时代，他们共享着所有的青春回忆以及对一个女孩的爱。

成长，就是在得到中不断失去你不想失去的东西，也在失去中得到你意想不到的东西。在故事的开头，小托就失去了父亲——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守护者，同时也在他心中埋下了一个可怕的秘密——父亲是因为救他而死，这个秘密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的整个世界，折磨着他幼小的心灵。罪恶感，一个天真少年不应有的情感，从此使他成为一个怯懦而敏感的人。

隐隐的厄兆气氛始终伴随着这一家人，但这真的是奇妙伟大的一家，他们每次都能用《柑橘与柠檬》的歌声赶走困境，让家回复到像当初那样坚不可摧，不论是贫穷、死亡，或是他人的恶意，都不能将它摧毁。那个“全然信任他人，热爱世间万物，尤其是动物、鸟儿和花朵”的大个儿乔，莫波格一定是把最浓重的暖色点染在了他的身上，每次他轻柔地唱起《柑橘与柠檬》，不论是为了安慰哭泣的妈妈，还是为他心爱的小动物送葬，一切烦恼和不幸仿佛就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小托的觉悟是在故事的结尾。在他们共同参与的一场战争中，哥哥查理被军事法庭无理宣判枪决，看到这里，相信每个人都希望能有奇迹发生，令故事急转直下，留下一个光明美好的尾巴，但是故事的讲述者恰恰在这里挑战了人们的心理底线——查理和他的父亲一样，随着一串枪声化作了一只飞鸟，永远飞离人间。守护神再次消失了。

而这不幸的高潮，却恰恰是小托成熟的开端。哥哥的死，以及对哥哥的承诺，让小托终于走出怯懦的阴影，成为一个敢于担当的男子汉，也明白了自己人生的意义所在。事实上，正是父亲和哥哥用生命铺垫出了小托的成长之路。

凌晨差一分六点，小托讲完了他关于柑橘与柠檬的故事。在这个春雪飘落的夜晚，我也告诉自己，或许我将不再相信奇迹，但我却将始终相信人性的温暖。

放下书本，带着朦胧的泪眼走到病房窗前，只见路灯在楼下厚厚的积雪上投下了清冷的光辉，突然，耳边响起一阵歌声：

柑橘与柠檬啊

受了伤就喊一声疼

柑橘与柠檬啊

累了你就停一停

柑橘与柠檬啊

让我们一起赶走坏心情

大个儿乔，小托，查理，小托妈妈，茉莉，他们的影子就像一阵旷野里的清风掠过，而我，就像小托在书的开头所说的——今夜的我，比一生中的任何夜晚，还渴望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