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柑橘与柠檬啊《忧伤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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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0:3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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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伤如影随形

□三皮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有相似却也差异的童年,酒醒帘幕低垂时的一怔也好,长夜难眠中的忆念也罢,总会多多少少牵扯出一丝怅惘,生出回不去的慨叹。二等兵皮斯佛的回忆要漫长一些,他用一整夜来忆念往昔,几乎巨细靡遗地讲出了所有事关童年与少年的忧伤时光。

智障的大哥乔,他总是习惯哼唱谣曲《柑橘与柠檬》,无论悲伤还是欢欣,他总会随口将它哼唱出来,永远是那样的天真烂漫,真挚善良,会为一只狗落泪,甚至为一只茅鼠筑墓,并为其吟唱圣歌《至好朋友就是耶稣》,事实上这里的耶稣已经被置换成了茅鼠。这个天命使然鲜知寡觉的人与残酷的现实形成不合拍的反差,在二等兵皮斯弗眼中他才是最幸福的人,远离了一切人世的纷扰与凄凉。

还有勇敢的二兄查理,他仿佛生来就比“我”(回忆者)勇敢,在一切可能与不可能的情况下保护“我”。即便他们彼此皆深爱的同伴茱莉最后成了他的妻子,心中亦有一种不安。也许是意识到因为爱而带来了伤害,即使这伤害是如此无意,而内心依旧充满愧疚,对于弟弟失落的辛酸自始自终感同身受。

还有那个母亲,那是怎样的一个母亲啊,从来没有一句狠话,哪怕是三兄弟有出格的地方,也是轻言细语;哪怕上校理直气壮甚至用驱逐威吓,都会据理力争以使得兄弟健全不为他人所侮。当然她亦不糊涂,不会盲目到徇私抑或狡辩,譬如在明晓儿子偷猎行为坐实情形下,同样会应承上校采取打扫马房犬舍的惩戒行动。

在灯火扑闪的微弱光线里,二等兵皮斯佛这样回忆母亲——妈妈,我是那么常想起她。当我想到她时,心头浮现的是高架的篱笆、幽长的巷子,以及我们一起散步到河边的黄昏时光。我会同时想起绣线菊、忍冬、野豌豆、毛地黄、红石竹和野蔷薇。妈妈认得所有的野花和蝴蝶。我很喜欢妈妈发出这些单字的声音:红纹蝶、孔雀蛱蝶、小灰蝶、菜粉蝶。现在我可以听到她说话,不知为何,当我想起她时,她的声音比她的身形更为清晰。

其实还有父亲,那个在回忆初始即已丧身倾覆的巨木之下的父亲。他是为“我”而死,这样的结果让他永远活在“我”的心内、梦中,成了我这一生最大的秘密。虽然这个秘密在梦呓时分早就透露无遗。而我亦非为道德所伤,却只是一再的怀念、钩沉,让自己确信他正快乐地活在天堂,只要一俯身,即可尽数窥见我们的一举一动。我活在对父亲的无尽守望之中。

就是这样的童年。当然里面还有后来被称作狼女的狼婆婆,她永远都是凶巴巴的;以及泾渭分明的上校,我们皮斯佛家为他们一家工作前后已经有五代之久;学校里严苛的缅宁先生和一嘴苏格兰口音的玛莉特小姐……是如此牵连的相互对立让整个童年变得错落多姿、跌宕起伏。那里欢笑与泪水并存,是许多人都曾经历的美好过往。

如果故事仅此而已,它大约更近于牧歌抑或散曲,其中扑面而来的忧伤亦只是童年期的必经之旅,它自然也足以勾起对于各自幼时甜蜜与不堪的共鸣,但是想必也只有共鸣罢了。到底那是他人的过往而已。

远非如此简单,水样春愁的童年在午夜过后的回忆中陡然步入悲怆不休的少年:战争来了。皮斯佛家的两个二等兵将齐赴异域,到隔海而望的法兰西去迎战“我并不同情他们,却也不憎恨他们。他们前来杀死我们,所以我们取了他们生命。”的德国兵士,其实他们也是一伙同龄人,有着他们的童年、少年时光,甚至也有着他们的坏上校和狼婆婆……甚至啊,甚至他们也会唱出他们的《柑橘与柠檬》:

柑橘与柠檬啊,圣克雷蒙的钟声说,

你欠我五法辛,圣玛汀的钟声说。

你何时还我钱?老培瑞的钟声说。

当我变有钱,雪诺地的钟声说。

那会是何时?史代尼的钟声说。

这我还不知,葆儿的老钟这么说。

蜡烛来了照你床,

锄头来了砍你头。

柑橘与柠檬啊,

受了伤就喊一声疼。

柑橘与柠檬啊,

累了你就停一停。

柑橘与柠檬啊,

让我们一起赶走坏心情。

现在来看,连大个头乔至爱之曲都成了一首忧伤的歌。虽然它曾经是那么欢快,一无忧愁。我想作者所以要缓慢地回忆童年的乡村,其所有动机都在反衬战争的无稽与荒唐,以此让批判顺理成章。以致到最后才得以揭晓的如此漫长一夜其实是“我”在等待二兄查理刑期的一夜,它是如此漫长,漫长到世界末日一样。更无稽的是执行死刑的罪名竟是懦弱,一个生来勇敢的人却死于荒唐地归派给他的懦弱上面。这样的结局让之前所有的一切回忆都笼罩了忧伤的氛围,如影随形,驱之不散。

据说生于一九四三年的作者麦克•莫波格在演员父母亲的耳濡目染下,深具表演天赋,以其入木三分的演技和精准的用字,足以把每个故事都“说活了起来”。我是无缘耳闻,不过仅从这本不过八万来字的中篇看来,我深信这个“据说”。他委实有这样的功力:克制而绵密,丝丝入扣地展示出20世纪初一个家庭以致一整个世界的忧伤。

我喜欢这样的小说,即使莫波格谦虚的将其比为“一本给很小、很小的孩子看的书,那种每个字都很重要的书。”,即使它充塞着如影随形的忧伤。全书读罢,悄无声息润出的泪水照样会悄无声息地洗净这喧嚣的尘世,一如文本之中提及的那架为问路而停到水草上的黄色飞机,纵然它会飞逝,消失到无涯的童年里去,而飞行员留下的薄荷糖亦将清凉其后更其漫长的一生时光。

零九年二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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