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孤独者》

这个世界很热闹。

这个世界，不缺乏哗众取宠者、故弄玄虚者、沽名钓誉者、随声附和者，但是这个世界缺乏孤独者。

孤独者之所以孤独，是因为他们现在被遗忘了，或者他们有意识地把自己从这个热闹的世界抽离出去。但是他们的确是存在的。

没有报刊杂志头版头条的曝光，没有某某权威大奖的骚扰，或者用褒义的词来说，衡量。也没有上过畅销排行榜，没有成为拍卖行的抢手货。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

他们现在被遗忘，不代表他们永远被遗忘。

财富不属于他们，名誉也不属于他们。后来的几百年，他们忽然价值连城了，洛阳纸贵的作品本该带给他们无穷无尽的财富和名誉，但是他们看不到了。

幸好他们看不到了，幸好他们享受不到了。

否则，他们将不再是孤独者，他们一旦被卷进热闹的世界里，就身不由己了。他们将顶着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头衔，跟哗众取宠者、故弄玄虚者、沽名钓誉者、随声附和者为伍，然后丧失自我。

因为他们的天才，本来是以孤独为代价的。如果没有了孤独，也没有了天才。他们本是被这个热闹的世界毁灭的一群。如果曹雪芹的贵族之家没有衰败，如果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遭受流放西伯利亚的苦刑，如果卡夫卡没有对父亲的恐惧感，他们还是大师吗？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我忽然想到了这句话，这句话是孤独者陶渊明说的。

古往今来的孤独者，大抵是经历着这样的生活。但是，他们距离热闹的世界的物理距离，未必是遥远的。北京的郊外，布拉格喧嚣的街道，莫斯科安静的小巷。孤独者的所在离热闹的世界，不远。但是孤独者的心呢？

《红楼梦》里有上流贵族的日常生活，也有市井小民的喜怒哀乐。《罪与罚》里，下层人群的世界以一种触目惊心的方式呈现。人类被生存欲望所苦，于是卡夫卡一语点破：“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

但是，孤独者与热闹者的不同在于，他们看到这一切，看到人类的这一切苦难。是以悲悯的眼光在看。

于是，孤独者写了那么多在热闹世界里找得到原型的人物还不够，他要创造一个自己灵魂的代言人，他们不属于热闹的世界，他们的心是遥远的，属于落雪的“白茫茫大地”。于是，我们有了宝玉，有了林妹妹，有了“白痴”梅诗金公爵，有了阿廖沙•卡拉马佐夫。他们遭受着热闹的世界的伤害，然而，除了一颗充满爱和宽容的心，却什么都没有。

以前读到一本《红楼梦悟》，作者有句话说得那么好：“这不是在歌颂社会的光明，这是在以光明笼罩社会。”

当然，孤独者，也是需要知音的。否则，他除了听见自己的回音，什么也听不见，一颗再坚强的心，也经不起这样的折磨。他需要有人肯定他，不需要太多，不需要什么粉丝团、不需要什么崇拜者。他只需要真情。这样他再一次肯定，他重塑自我的方式，不是没有价值。这就够了。

曹雪芹的身边有忠实的亲人脂砚斋和畸笏叟，陀思妥耶夫斯基身边有无怨无悔的爱妻安娜，卡夫卡身边有义气负责的好朋友马克思•布罗德，梵高身边有宽容友善的弟弟提奥。他们是幸运的。

我们记得孤独者，也要记得孤独者身边默默付出的人。第一个独具慧眼的人，就是他们，如果没有他们，也许孤独者会永远孤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