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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带着暗黑繁复花纹的藏蓝书脊已被磨得有些发白的时候,我才读完《澜本嫁衣》。这种外观上的消耗并非源自多次的翻阅,而来自于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我不知道它已在我枕边摆放了多少个日夜,只记得自己曾长久地、长久地看它静静躺在一边,封面上的花纹繁复妖娆,仿如漩涡。我与它就这么静默地对峙着,一边是难以抵挡的巨大吸引,一边是莫名的抗拒与厌弃。我总想弄清,这不知所以起的情绪,究竟缘于何?
或许是源自那种生就的本能吧。Qiner曾说,我总能仅凭书的名字便能判定它好或不好,是否值得一读。或许便是这种直觉,让我在看到“澜本嫁衣”四字时便决意买下它,也是这种直觉,让我将它束之高阁,日日夜夜观望,却不深入碰触其实质。
我总是在想,或许我在等待着些什么,待到水到渠成,它便会向我敞开,我亦安心投入它的怀抱,一切便顺理成章起来。
时至今日,我翻开它,读毕它,才恍然明了,自己所等的,乃是勇气与安宁。
是的。倘若你尚未准备好勇气与安宁,若你极易陷入源自他者的漩涡,那么,请你暂且远离它。这是一场炽烈而沉痛的观望,因为七堇年,那个比我略小的女子,凭借着它告别了纯真年代,开始义不容辞地叙述起真相来。
而真相,不管是轻是重,总是叫人不知如何承受。
这诚然是一场观望,被观望的,是一个名唤“叶知秋”的女子。七堇年在自序中曾说:“在我初次迈进叶知秋的生命戏场,惊怯痛楚地在台下同形形***的众人一道观望经过精剪之后由她上演的折子戏时,我同样恐惧直至颤抖,无从相信这个笑贫不笑娼的世界竟有这般的肮脏可惧。”
她已将人物的真相坦诚相告,而我却总改不了“观名识人”的毛病。叶知秋。如此温柔婉转的名字,念时舌底一阵缱绻。我总觉得拥有这名字的人,该是个静美聪慧的女子。一叶知秋,是一种顺其自然的顿悟,带点淡淡的悲,淡淡的喜,总不失开朗通脱的大气。哪知女子叶知秋,竟会与我的想象如此大相径庭。
叶一生,书中的另一个女子,亦是叶知秋唯一的观望者,对这女子的总结与评价是那样的一针见血、恰如其分:女子叶知秋生而灿烂喧哗,因着不甘就地掘坟所以绕了远山远水来与绝望相见。
叶一生亦是责无旁贷的讲述者,叶知秋喧嚣而绝望的人生,由她缓缓道来。因为是观望者,所以在叙述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许疏离。又或者,叶一生本也不是感情炽烈的女子,她固然聪颖,懂得怎样见证一场烟花焚城般的人生,却总不会将自己也置入其中。她深知,那片刻燃烧、刹那芳华过后,余下的不过是堆无人问津的肮脏灰烬罢了。于是一个名为“澜本嫁衣”的故事就此展开,从叶一生母亲去世开始,到知秋的葬礼为止。不过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却因承载了叶知秋的生生死死而显得莫名沉重。叶一生的讲述有些断续混乱,叶知秋的一生在她的讲述中恍如秋日落叶的轨迹,飘来荡去,左摇右摆,时而缓些,时而又急促起来,但总摆不脱飘零的宿命,逃不出坠地的深渊。
然而,对于叶一生而言,她不仅仅是叶知秋的旁观者。女子叶知秋,是深深嵌入她生命中的人,摆不脱,逃不开,如同宿命纠缠。叶知秋,是她幼时深闺同床的伴侣,是她乖戾任性的姐姐,是她生命轨迹的对立面,是夺走她爱情的罪魁祸首。我一直在想,叶一生对于叶知秋,究竟抱了怎样一种感情?爱恨交缠?抑或到底是冷眼看穿,所以多少有些悲悯宽宥?不得而知。我只是在读这段文字的时候沉默良久:
“深秋的落日这样宁静柔和,像一卷遗忘在纸上的诗歌。我在接受知秋死讯的时分,想起的竟然是在异国他乡生活时的海岸,山林间的鸟啾禽啁,又看见许多森林的绿色,甚至是鹿的身影。还有美丽河流静静穿越古老的城市和村庄——我为此不知所措的望着窗外,犹疑着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来。眼前康以明已经低头不说话,我望向匆匆流动的人们,在清寒有风的窗外来来去去,落日映照在他们的毛呢大衣上,勾勒出柔和光晕。流落过那么多的地方,走得太急,以至于忘记回头看看,原来我没有这样多的时间和机会来一一记得。”
“知秋为何连死都要不告而别。”
“我胸中创痛,未来得及克制,眼泪就滴了下来。两三大滴眼泪滚落得急促。我擦干,就再也没有了。”
这些个擦过便干便无的泪水背后,掩藏了太多情愫,却是欲说还休。
叶一生还能如何?一叶知秋,一叶一生。八个字,道尽了两人的宿命纠缠。叶知秋如同秋日落叶,倏然陨落,亦不过是一生。
我不想在此赘述这扑入红尘爱后余生的女子所经历的种种幸或不幸,只想如重温老照片一般,随叶一生一道回顾关于她的几帧画面:
“我还记得她从容不迫地从衣柜里挑选出衣服,穿上又脱下,兀自站在镜子前面欣赏自己的***出的细小如蜻蜓的身体,又坐下来冷漠地补妆,踩上了高跟鞋,昂着头,黑而长的假睫毛如同粗壮的蜘蛛腿一般妖娆带毒……叶知秋亮着吉普赛女郎那样热烈而坚韧的眼神,仿佛烟花焚城,连堕落都这般堂而皇之的骄傲着……我彼时有了向她朝拜的错觉,却又看到了湮于世事尘埃下的万种凋谢——她对我说:你不要来与我说失望和希望。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我还是要如此活着……因为我不如此就连活着都做不到。你尽可以回到你的世界去。如果你觉得你有属于你的世界的话。”
这便是叶知秋,那个不甘就地掘坟所以绕了远山远水来与绝望相见的叶知秋。生有可恋便生,生无可恋便死。如此决然直接。
知秋已死,关于她的戏场终于落幕,我却蓦地想起开场时的那阵紧锣密鼓、那段关于“澜本嫁衣”的精细描述:“她的嫁衣通常都做正红色的缎子旗袍,凤仙领,端庄之下暗藏风情。绣上纹理森森细细的折枝牡丹,雍容复古自不待言。滚边的金线和饱满的排穗,看上去有悲剧感的华丽。斜襟领上缀有刁钻细腻的盘扣绞花,一颗一颗细细静静地扣上去,仿佛藏有凄凉笑意的红唇渐渐隐去,密封身心的本相,带着女子对未卜的婚嫁之命的战栗。”忽又想起知秋与康以明分手时那顿悟般的呢喃来:“原来世间万事都像一段爱情。但可悲的是,爱情其实不过是一段事情。”
有多少大彻大悟,便有多少绝望尾随。
原来爱情不过是一段事情。
原来嫁衣,不过是一件衣。若是无爱,压在箱底,旧了破了,也就结了。
一如人生。一叶一生。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0:32:12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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