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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艺丛谈文人的另一面 ------读龚鹏程《武艺丛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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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0:3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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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传席在《悔晚斋呓语》中曾言道:“大文人必无文人气,大商人必无商人气,大英雄必有流氓气,大流氓必有豪杰气。”龚鹏程先生前几年曾驻南京有日,后来我特别当面问他,在彼处何人可以为友?他答说,陈传席。陈氏所说大文人之誉,怕当世少有人真堪当之。我眼中所见龚鹏程先生,即有一派嗜酒嗜肉、游历天下的游侠豪杰气象,不是寻常酸腐文人所可比拟。即便是看上去的温雅气息中,其实也有“即之也温,望之俨然”的严严气象。文士而有棱角,颇可誉之名士;文士而有气魄,则非“大侠”二字不足以誉之。

龚鹏程在台湾被誉为国学第一才子,学术生涯亦颇富传奇色彩。但我看他治学,在丰瞻渊深的背后,总觉得他有一种作意好奇的跌宕脱略的性情,这种“尚奇”的风范都非俗陋拘儒所可想象。看他的弟子辈中有黄锦树曾写有《说OOO的坏话》一文,写他写得趣味横生。我有幸亦听到他在佛光山时无酒可饮,半夜爬出山门饮酒,每每翻墙归寺,法师怜其酒癖,竟在庙中为他专设酒窖以备云云。他自己讲得骨飞神舞,更加有趣。便是这样有趣的人,才不会有无趣的书。若是慕名观瞻他的学问,与其硬着头皮去读那一系列贯穿古今的分期思潮系列,不如索性读读他的游记,亦或是《美人之美》那样的生新别致的小文章。读《书法丛谈》,知他擅书法且精研书论,已足令人诧异。但如此,仍然还只是文人。到后来才知竟是琴棋书画诗酒茶、医卜星象武道禅无一不精、又所谓文武昆乱不挡的通士。到目下出了这本《武艺丛谈》,俨然像武侠片里的高人亮出架势一请手,骤然间赫赫威风。

以往的经验,偶或有文化界人士跳出来号称讲武论剑,若不是金庸古龙的小说研讨,也一定是据武侠而生出的意淫居多。打开此书一观,才知道这次是来真的,真的是笔笔落实,要以国学为根,习练经验、访查究研为辅来堂皇论道了——这道自然是武学之道。固然中国武术体大思精的同时也是丰富到难可究极,作者仍然耐心补纳出一部可遵循的体例来。虚拟武林所艳称的少林武当峨嵋青城崆峒等门派,竟不完全是出于想象,这部书上乃历历有人,而且功法承传,历史沿革,也条条俱在。尤其他对《易筋经》的考论,目前在内地竟尚无究研者所能比肩。另外,对剑术,甚至包括日本剑术,太极、形意、岳门、自然门等近代大放异彩的门派,以及近代第一个全民体育组织——精武门(当然也包括)的来龙去脉,都有令观者罕见罕闻的讲述。不仅有闭穴法、符法、五雷掌等等骇人听闻的医武奇术,也旁涉台湾、日本、马来、琉球等过去我们很少系统了解到的武术情况。书的后半部则犹如打通了任督二脉,将武术延伸到秘密社会、医学、历史、宗教、文学、文化的种种探讨中,真的是眼花缭乱,异彩纷呈。龚氏允文允武,游历甚广,其所论所述自非一般无根之谈者可比。便是偶然兴之所至,一时命笔,也不乏灼见。

且看他自己对是书的说法:“武术是我少年时最喜欢的活动,我之习武,主要是技击实战,每天邀人手搏,打得个不亦乐乎。虽然荒唐浪荡,泛滥无归,却大体摸熟了中国武术之来龙去脉及各门各派的功法特点。我后来的许多作为,事实上都可说是练武生涯的延申。如今年岁老大、江湖梦远,徒能于纸上谈侠说剑,不无感慨。而频年混迹上庠,讲论诗书,好像也不适合再去聒絮好勇斗狠的武林旧事了。在学术界文化界,武术乃是支流甚或末流,文人学者,袖手雅谈而已,对于武术竟能关联于中国文学、医学、药学、儒道佛学、帮会史、社会史等,大抵并无概念,不知此乃欲了解中国社会与文化之秘钥。武术界的朋友,演武论技,固擅胜场,但文史非其所长,更常因门派、见闻所囿,其讲古论艺,时不免河汉其谈。因此我之稽古考文、说拳论剑,常也不知可持与谁看。可是少日一段情缘,竟尔割舍不禁,仍要耗费我许多笔墨。冀以此稍示武学之广涂,偶恣胸臆于谈锋,提要钩玄,愧乎未能,徒存少日之意气,志一时之芳菲而已。”

对他治学路数感兴趣的朋友,或者也该读此看看他是如何由武术而悟治学之道的。因为他自称做学问的契机实肇于此。清朝吴定有在《紫石泉山房记》中说:“爱博而业精,力分而功就,自古及今,未之有也。”说的是实话,但是孟子则有“博学详说,以反说约”的话。龚鹏程先生的博学渊综,或者是应在“于一种致力已深之后”、“再事博涉”的结果。精炼精习,持之终身,然后再随方而讨究,只有更加神明于变化。其中最忌的,当年与唐豪并称的大武术史家徐震也说得明白:“中无所主,大本不立,随人进退,彷徨无归。”那结果只能是危矣殆已,终身无能精进了。

至于真正的大学者、大文士,却是高处寒星,寂寥难免。武侠小说里有独孤求败,庶几近之。龚鹏程的文人而弹别调,其孤独可想。他那年失意于时,又初来内地,适逢中秋,无处可去,竟一人提一瓶白酒夤夜上到泰山顶上,我想象那样子,大概像“醉八仙”拳里的吕洞宾醉步提壶,歪歪扭扭醉步阑珊在天街上走,赏月,兴到浓时,酒到浓时,诗也可不作,只是乘着酒兴乱走,后来踞在道观里蒲团上看道士们作晚课,醉醺醺地挨过了一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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