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不至今《并不坚强的汤一介》

上午九点半，汤一介老先生的讲座，话题是《儒家伦理与中国企业家精神》。

小教室，三十来个人，我怀抱着对教师的尊敬与不信任，照例远远地坐在最后一排。偏一下头，可以看见汤老先生的正影，白发萧疏，神情淡然，西装领带。

他也远远地，从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开始讲起，联系冯友兰《人生的境界》，说也许可以换个角度，将韦伯的“为了增加上帝的荣耀而努力创造财富”替换为“为了增加人类社会福祉与提升企业家自身的精神境界而努力创造财富”。

周易……孟子……天地境界……过程哲学……郭店楚简……汤老先生终究回到他自己熟悉的领域，不温不火地讲着，磨挲着掌中的手表。

临近结束时，率性而谈的几句话，最是有趣，“凡是人，就会犯错误”，“***是个伟人，却了犯了很多很多错误”，“中国现在的领导，天天犯错误”，“马克思《共产党宣言》，里面有很多错误”……

认真听讲近两小时，提了一个问题，汤老先生也耐心作了解答。下课了，上前请他签个名。他执过笔，一笔一划勾得很慢，临到“介”的最后一笔，有力地一弧。

回家翻开他的《昔不至今》，将签名夹到里面。顺便翻一翻书，看到他写道：

“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常常对自己和周围的事物都抱着一种怀疑或与自己无关的态度，因此那时对政治没有什么热情。”

“寻求真理是困难的，不仅要有智慧，而且要有勇气。对真理的探求只能靠你自己，正像《马太福音》中所说：‘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1949年前，我选择了学哲学，目的就是在寻找真理，探讨人生的意义。1949年社会情况的变化，使我突然感到可能我是错了，真理并不那么不容易获得。但生活给我一个错觉，好像通往真理的门大开着，路是一条平坦笔直的大道，几乎什么人都可以掌握真理，只要你能记熟那些马克思主义的教条就行。”

“……1949年后开始的纪念，共产党在人们的心目中威信很高，那时大家相信这个党可以使中国富强，不再受别人欺侮。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几乎完全被封闭起来，对世界的发展变化完全不知道。对我们这些青年人来说，宣传苏联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成就，无疑也起着巨大的作用。我们都认为，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海外有些好心的朋友，对我们当时那么相信马克思主义的教条主义，很不理解。我想，的确他们很难理解，只有生活在当时环境下的知识分子才能理解。当你一旦走上一条路，要想走出来，要想走回去，不是那么容易的，这就是生活，真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