盂兰变《盂兰变@变数与迷局》

《盂兰变》初读时很愉快。文字典雅华丽，稍稍繁复的叙事手法也是为了对应复杂的故事结构和人物关系。一开始很有迷宫行走的阅读快乐。我几年前初初读到它的片段，就想好好完全读一遍，而一直不得。今天才有机会抱着厚厚的一本，边读边欣赏插图中的唐宋织锦文物图片，非常令人喜悦。

直到宜王梦到地狱那一大段残酷描写才让我悚然一惊。明白作者如此不惮大费笔墨来渲染地狱的阴惨、血腥种种，也是为与同样密织细描的人世繁华相映照，如此，仿佛禅师当头棒喝，要让沉溺于物质之美的读者一下清醒；正如小说的名字，乃是要提醒我们作者敷衍了一段人物命运纠结不已的故事，不过象佛家在盂兰盆节向大众宣讲的变文而已。但你也可以把这理解为作者的戏仿，她并无那般晓谕劝世的决心，只是为了让故事更具兴味更好看而已。

看到结尾，宜王椎心滴血、万般苦痛全是为了亲娘冤死的谜团终于解开，为那九成宫旁的荒僻之地里亲娘形状惨烈的骨骸终于归葬，这个幼年失母一生孤单的王孙终于还原为孩童。为了这一天，他甚至亲手刃了自己的好友崔文徽（他的虎头哥），也亲眼看到另一好友永宁二十五郎惨死。他一直在不自觉利用他们，一直给他们欲除圣神大帝而自为君的决心为假象，其实，他要的只不过是一份注定早失的母爱，要的是还原为一个有父有母的天真童子，彼时他尚未被迷恋权力、强悍嗜血的祖母压制凌辱而半生苟活。为了这个卑微而真切的心愿，他宁可背弃成年时代最可珍贵的友谊，背弃那个无数皇孙都曾跃跃欲试但无不惨败的“还江山于李姓”这样伟大又隐忍的抱负----尽管一开始他也曾积极参与其中。他终究是个孤独、暴烈的孩童，若不如此，他更该是无意中自我成全的奇巧匠人，揲金为箔，捻金为缕，这样沉迷于全新的技艺，与梦中美人心神交会，度过华丽奢侈的一生。权力阴影如此巨大，他终于还是隐忍不住，再不要那假意承欢的屈辱，便拼一身性命来活出一点安心。他付出所有，地位、荣华、友情，最后是自己的生命，如此他可以放心了。

一个人的能量如此巨大，围绕她身边的人如不屈服便只一死。女人则天，一旦为君王，更是自我封神，人性丧失，个人意志庞大到如烈日当天，近她的人无不活在比地狱更惨的境地。掩卷唯有叹息。

孟晖的文字很是雅丽妥帖，当得起锦心绣口四字。在她大量的文化随笔中，她关注的都是古代物质生活的细节，是历史比较温暖柔美的边角，以小窥大，读来让人既开眼界又开心志，很能满足我对古代文化的窥探心理。虽是趣味文章，仔细读又有严谨的学术考据，旁征侧引，行文密致活泼，格外耐读。真是爱煞这个女子，才情、趣味完美合一，有人称她为女史，不为过誉。《盂兰变》则是她苦心经营的华美篇章，自然不同以往的随笔，因为此，倒真是用心颇苦，我一边读一边觉得这样挥洒文才太奢费，恐怕今后得等好几年才能再读她的新作了吧！

也好，好故事不怕等待。也可以放置一边，想起再读，还是和初看时一样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