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东润自传《学到深处气自华》

自传这种题材其实好书寥寥：大体说来以现代操作模式这种书出于己手的内容本就不多，何况是出于“定制”，走歌功颂德、一团和气的路子才不会惹麻烦。此风到极致书之主角与真人根本两岔，前者只是一尊用文字虚饰抛光的泥塑木偶罢了……

细说起来现代人物自传中可读的几本，传主大多是由高位急坠而下，于是满腹牢骚、存心给某些人难看。这满篇牢骚若是传主尚能把握住微妙的度而不至沦为臆测和谩骂往往可称佳作，其佳处一来是其间有意无意描摹出的、“官史”看不到的“真”，二来繁华褪尽之时其反思往往更“深”，三来此种人物此时往往已是身被多重污水，对此以事实反击才是有效策略，于是近真的同时美化虚饰也就不得不保留在一个限度之内。

说回主题，朱先生乃当代传记大家，其《张居正大传》、《陆游传》等书早已确立经典地位。如今为自己写传，当然少不了独出机枢之处：

先说体裁，朱先生在序言中即明言此书酝酿多年，有“以小见大”之抱负。此书之材料若由其他人来写、书名也确可冠为“朱东润及其时代”，虽少“宏大叙事”社会变迁之点点滴滴却是尽在其中，但因为都是身边事也不减自传体裁固有之亲和性。

二说风格，中国于20世纪乱多治少，数代文人身处其中更是斑斑血泪，于是这些年的文人自传颇有些带有过重的怨气甚至“戾气”。这虽可以理解但于文本本身却终归有害。相比之下朱先生这本书很难得，难得在沉痛与平和并存、关节处点到为止不做延伸、话说得通透却不直露，于读者而言感之外可继之以思，有“不言而言”之效果，其感染力实比直抒胸臆为甚。

三说结构，此书内容实极庞杂，数十年人事、风俗、学记等等尽在其中，读下来却是异常顺畅、一气呵成。回头爬梳才发现其转承接续实是用了大心思，妙在虽用心却不显，功力之深令人叹服。

四说见识，此书叙多论少，但凡有论必是精到之语，论人、事、学、德多有可圈可点之处，结论未必都对却均可自成一说，非深思勤学无以至此。

总之此书实为个人近年所读之难得佳作，无论消闲还是治学都应找来一读。此书写成已逾二十年却至今日才得一阅，感慨之余也唯有庆幸此书得以广布人间、不再有蒙尘之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