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了本《费利尼对话录》,未料一路卧铺,车到长沙,即已看完。想着要在岳阳买本书,闲时翻翻,在东茅岭路上游手好闲,逢着一家新华书店,钻进去看,还不错,上海译文世纪文库,北京出版社大家小书,都有一些,但真要找一本打开可看,带回可藏的书,很费一番眼力。终于发现了夏榆《白天遇见黑暗》,立即买下。前段时间在文二路见到了这本书,不知为何,没有下手,没想到要赶到岳阳来买。
没有哪一个人的书中,有着这般强烈的光明的渴望(即使海伦•凯勒也没有,她先天失明),在第一辑“黑暗的轮转”凡六篇:《黑暗之歌》、《白天遇见黑暗》、《悲伤的耳朵》、《黑暗中的阅读于默诵》、《在黑暗中升起黎明》、《红色风暴掠过黑色大地》,没有一篇没有“黑”字,以及第二辑中“尘世的光影”中的《游走的灯》、《微暗的火焰》,第三辑中“灵魂之殇”中的《天黑黑》……一切源于作者夏榆在山西大同煤矿的少年生活。
那是多么恐怖的感受啊,“我坐罐下井。步行两个小时才到工作的地带。那是一个位于老古塘的废弃多年的硐室,我听有窑工说:这个硐室当年在瓦斯爆炸的时候堆满了从工作面抢救出来的死去的人……我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我想在这个地方我不能睡觉,因为人在进入睡眠的时候,就等于为心魂开了一扇门,我畏惧在我入睡的时候被恐惧的东西侵入到内心里……我不敢睡觉,在十二个小时之内我就在跟睡眠作战。我只能用意志和毅力抗衡。我让自己在睡眠来临的时候保持清醒和警惕……有一些意识我会遏制,用理智的力量剿灭。比如对鬼的形象的想象。这种想象会加剧我的恐惧。我不能有。还有对死亡的记忆,对血腥的记忆,对暴力的记忆,此刻都被我清除出意识的疆域。我渴望有光明的事物,善美的事物出来,我希望能够有安抚慰藉我的力量来统摄我心灵和意识的领地。我没有信仰,但那时我虔心祈祷。我真心渴望天地之间有伟大而慈悲的圣灵,我希望她能眷顾我,垂爱我,给我光明安详和温暖的生活。”(P27-28)
这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穿上铠甲般的工装,从地面下沉到一团漆黑之中,仅凭提灯四五米的微光(为了节约电量,要不时让灯歇一歇),在黑暗中步行两个小时,走过一万多米,到西北盘区,在那里呆够整整六个小时,再原路一个人走回来!
只有明白这些,你才能够理解夏榆在自序中的那段话:“后来,我开始过一种自由游走的生活,我在一座日照充足的城市穿行,享受着自然光泽的照耀。这种对很多人来说过于平凡的体验却让我倍加珍惜……我感到自己成了一泓流动的水,我体验着自由生活自由思想自由写作的快活。这种生活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健康、舒服、丰沛。”
全书共四辑十九篇,第四辑中的五篇,是作了记者之后的观察报告,若是表达更朴素,少些修饰,少些描写,少些不由自主的抒情,会更加扎实而有力量。《黑暗之歌》与《失踪的生活》两篇,曾被林贤治选入《2003:文学中国》。蔡少军独喜欢第二辑中的短篇《小学同学》,一个因肺病而死的孩子;我偏爱《黑暗中的阅读与默颂》与《在黑暗中升起黎明》两篇。
《黑暗中的阅读与默颂》开头是:“我可能是矿井里仅有的阅读者。我把要读的书籍用过期的报纸包好封皮,外罩塑料袋,揣到怀里,带到矿井。”结尾写道矿井下的另一个阅读者:“在黑暗的矿井中,张明亮闭着眼睛在念颂《大悲咒》,我听着他的声音由低沉缓慢到急骤,我看见张明亮被悲伤凶猛地淹没。”
《在黑暗中升起黎明》,讲述因欧文•斯通《梵高传》而得到的安慰,夏榆在地底深处,读懂了梵高作为传教士带来的上帝的福音,“我遥望和铭记着梵高,用他的孤独抵御着我的孤独,用他的失败消除我的失败,用他的不幸瓦解我的不幸,用他的觉醒完成我的觉醒。”
我尊敬夏榆。这本《白天遇见黑暗》,与胡杰的DV《远山》,李杨的《盲井》一起,记录了中国矿区地狱般的苦难。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0:22:20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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