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微《左传微》序摘抄

古之圣贤何为而著书乎？彼其傲睨万物，秕糠尘浊，岂常有生命文采之见存？然其抱绝俗负异之资，悲天悯人之旨，其心固未尝一日忘世，感激愤发，无所于泄，思垂空文以自见。当世虽莫之知，庶几千载后有窥见微旨所在，深思而详说，以昭来世者。此自羲、文以来，仲尼所删述，庄、列所论议，屈原之离骚，相如、子云之赋，司马迁、班固之史，韩、柳之文章，李、杜之诗歌，皆有为而作，卓然与天地同其不朽者也。而自来注家，臆测盲断，壤乱失真，盖不一而足矣。学识不能垂千古，则不足以著书；非有洞贯千古之才，尤不足以发明而昭后。相需虽殷，相值则难，此千古所同慨也。

左氏一书，传孔门微言，为百世文章宗祖；其晦乱否塞，于诸书为尤甚。经生家之言曰：左氏，传经者也，其义在书法。自征南（[抄注]晋号称有左传癖的征南大将军杜预）以下，家自为说，人自为例，其不可通又别例之。支离牵附，其晦愈甚。而经生以为不如是不足以尊经也。治史者之言曰：左氏，编年之祖也，年表首事，以时系年，以月系时，以日系月。事不备首尾，而以岁月次，通鉴纲目踵用其法。序则序矣，若记簿然，宁能动人观览、兴其劝惩哉？而史家以为非是无以订史也。为文章者之言曰：左氏，善叙事以文采见者也，则刺取一二单篇零简，朝夕研稽，以为精华萃此矣。赞颂虽不容口，破碎割裂究无当于大旨。而文家又以为非是无以论文也。务细而遗大，得一而失二，自昌黎为旷代文雄，且不能尽识其意而目为浮夸，其它则又何说？是其书虽家弦户诵，若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而其玄微之旨沉伏九幽、暗而不彰者，盖二千岁于兹矣。自非好学深思之士默契渊微，孰能得其意之所在？……左氏以微言讽喻，推见至隐，释经则异于公、谷，实录则高于史、汉，至其俶诡谲变之旨，连抃离奇之观，又悉出于行文之妙，旷古今绝无俦对者也……

录于己丑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