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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工船《不属于蟹工的蟹工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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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0: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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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属于蟹工的蟹工船

□三皮

这样的一个故事,三四百人远离大陆到海上去捕蟹,死守汪洋之中一个季节,就地制成罐头由交通船运回陆地,过去的交通船会带去一些好的讯息、或者噩耗,偶尔也会送去一场露天电影以及烧酒和纸烟。驱逐舰不时紧随,在工友眼中,个个骄傲地以为是帝国的军舰,就理当保护帝国的子民……这故事要这样来讲,不免多出温情的调子。其实与温情无关,《蟹工船》写到的还是反抗。是一个阶层被迫无奈的觉醒。

故事结尾怠工升华成罢工,终于失败,而又再度燃起。这只是一条轴,穿插着愤懑与苦思,矛盾直指监工浅川,事实上这个人物写得并不成功,过分脸谱化了,是看得出来的狡狯、蛮横。大凡能看得出的恶皆非极恶。这也没办法,《蟹工船》到底是个中篇,没有篇幅容小林多喜二去深掘根本,他需要强烈且鲜明的对比,以此标明事态进展的顺理成章。

我看本书新版广告,这样写:一个似曾相识的故事,一个可以发生在许多国家的故事,一部栩栩如生而又深刻得令人震撼的小说。除了深刻,这倒是段信评。在我看来,这书的妙处不在其深刻,倒在其浅显,有时候深刻是不容易迅即切入内心的,却是浅白的道理更足以瞬间浸入普罗大众的心灵。

到1930年代《蟹工船》首现中国,鲁迅即给出评价:“日本普罗列塔利亚文学迄今最大的收获,谁都承认是这部小林多喜二的 《蟹工船》。”70余年过去,这话似乎依旧成立,大抵是普罗列塔利亚业已式微之故,便是普罗列塔利亚(法文prolétariat﹑英文proletariat的音译。源出拉丁文proletarius,原指古罗马社会的最下等级。今指无产阶级。)这个名词恐怕许多人也得翻阅辞典才可通晓其本意了。至少于我是如此这般。

当然,这一点并不障碍我去领会多喜二状物、绘景、叙事的功力,究竟是小说嘛,总要靠文艺去渲染意图。全书比喻连绵,观察且多细微,细节处理着实了得:譬如说五瓦小灯泡,先比喻成尿泡,再比喻成腐烂的“红姑娘(茄科植物,夏天结红色浆果)”,总归不会直接说成五瓦小灯泡;又譬如二章起始,写经过留荫海面,初遇蒙蒙细雨,那雨丝是“姜黄色”的,不停落在同样颜色的浑浊海面上。到第六章起始又写雨——“同天空一样灰暗的雨点,落在同样灰暗的海面上。”整部小说里你根本看不到明媚,有的只是灰暗。这就有点白桦派有岛武郎的派头了,只不过多喜二的写景更其功利一些,里面实实在在充塞了蟹工的灰暗心境。

主题过于显明之后的文艺读来难免让人有图解的憋闷,再伟大的思潮亦有说教的成分。《蟹工船》并不例外,到最后一章,怠工领袖言论已失去早先生活流的自然,连原先的结巴也字正腔圆起来。道理固然正确,却多少丢了生气。如此状况大约是多喜二到底尚未接触日后轰天盖地的普罗列塔利亚革命之故。即便是普罗列塔利亚也得从原生态的现实之中汲取养分,方足以叙写出彼时彼地的动人瞬间吧。

但这并不影响《蟹工船》的好,也许是不经意的既有习惯使然,那些大半部自然流的书写已然定出了小说的基调,无需批判,就只由部分蟹工一味从蟹工船上回首岸上生涯,即已足够比对当时苦境,从而觉悟蟹工船不是蟹工的船却倒是蟹工葬身之船,以致自发生出抗争的本体欲求来。

很奇怪的是,阅读《蟹工船》中,我连带想到的既非《共产党宣言》,亦非《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却是诸如茨威格《象棋的故事》、钱钟书《围城》第一章漂流在海上的邮轮以及康拉德的海洋小说、梅尔维尔的《白鲸》与沈从文一叶扁舟之上写出的《湘行散记》和葬身汪洋的泰坦尼克号……这真是很奇怪的联想,委实有点出格了,大大不敬似的。而游思若此,刻意疏远却也不能。

究其缘由,想必是想到那些一样在水上消磨掉一段时光的人大多竟也是活在二十世纪初叶前后。这里面有身世诡异的棋手、浪荡不羁依靠麻将度日的海归,还有纸醉金迷立意远游的末代贵族、满目疮痍辛酸于故里变色的返乡文人……

他们飘荡在不同的水域经营一段属于自己人生,而同一时期,蟹工则停滞在堪察加的渔船上不由自主的过着由他者主宰的不幸一生。这样的比照到底牵强附会了一些,无非是阅读中的遐想。有时候倒觉得这样的遐想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让我更清晰地看到那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悲惨世界,是多重的、立体的:有多少莺歌燕舞就有多少颠沛流离。恰恰是如此比照,使得蟹工的革命必然而然。

我不晓得有多少人如我这般不着四六地读掉《蟹工船》,也许他们会想得更多,也许他们就只从文本出发,抑或从那些蟹工的不堪与不屈中看到自己生活的影子。是该省思的时候了,哪怕在这样一个莺歌燕舞的时代,更多的蟹工依然活在浅川者流的监视之下,过着不属于自己的日子。

零九年二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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