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们《天心的猎人们》

天心的猎人们

□三皮

朱天心说：本书写给不喜欢猫和不了解猫的人……。她这定语可是上来就封了我等曾经那样喜欢猫的人的口。所以我等爱猫一族，在读了此书以后，能够说出一点话来，也就免不了和她一般的情趣，说出雷同的语言了。

把天心过往的作品翻阅一通，可以看出她处处流溢出的精灵古怪，那一份性情，实在和猫的作为相似乃尔，简直如出一辙：敏感、优雅、静默，静默背后的十足动态，细致入微。我看她早年《方舟上的日子》，开篇就说：事情一开始就他妈的不对。篇章最后一句则为：我***的是个圣人。

这样泼烦的语气贯穿始终，淋漓尽致地将一个但凡有过青春期的少年就应该有的爱情故事写得趣味盎然，好比一只机灵的猫，一路从容地追逐注定落网的老鼠，那样气定神闲，游刃有余。作为观看者实在应当拿一份欣赏艺术行为的心情去注视，继而从中获得刻骨的愉悦。

猫之一生，大略便是如此——活在无语中，焕发出一身的机巧，依旧是静默的，再张扬也依旧是静默的。被归类为“三三”一派时候的朱天心即是在用魂灵书写了，随意到任意的程度。众所周知她有一个叫胡兰成的老师，用世俗的话说他是个“流氓文人”，用唯物的话来讲呢，他则完全可以被归结为“性灵写手”，有什么东西就吐什么东西出来，决不去稍加修饰。修饰的东西再美，也不本真了。他们的写作更多原生态一些，一旦被认可为字字珠玑，那珠玑也只是由心而发，因心而成，因那心本就玲珑剔透。

来看她写的那些和她一起经历过部分人生的猫们：家里的猫史上，排名一二的捕猎高手应该推花生和纳莉。花生且是猫王朝中唯一的武则天或凯萨琳女大帝，之前，之后，再没有；一年前此时，我正疯狂地四下寻找走失的麻瓜；我常在树下无事立一立，一方面算计桃儿，一方面伴伴坟上已生满天竺菊的李家宝。

李家宝乃一只有名有姓的猫。用这样的语言来说她的思念，简直让我想起来归有光《项脊轩志》的最后一段了——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情形不同，感情何其相似！可千万别忘记李家宝仅仅只是一只家猫，有名字罢了。

这样让人菀尔一笑或是叫人惆怅感伤半天的段落在此一本小书中真是俯拾皆是，再配合她精选的那些图片，去看一个个过往的猫之神情，偶尔忆及自己的某段与猫相关的往事，当有时光悠悠、岁月不再的怅惘吧。

天心并未弄得感伤，她只是依着性子，一路写来。有戏虐处，仍然是无意为之，并非刻意经营所得，和早年我所读到的夏目漱石《我是猫》完全不是一个调子，我是猫实在写的我不是猫。夏目是个我极喜欢的小说家，但是对于那冠名为猫而非写猫的长篇，我倒一点也喜欢不上来，我嫌他过多利用了猫的意向，将它拟人化得过分无趣了。

天心写猫写的是“相逢”，是那样一个“经”，是彼此和彼此的触碰，公平到“无我”，她是把它们当作“群”来写，写它们的喜怒哀乐，千奇百怪。这样纯粹的写作照样在她既有的作品中可以得到一一呈现。我最喜欢她那《想我眷村的兄弟们》，依旧是早期习作，不免显出幼稚，却纯真，纯真到你会油然地欺身其中，跟那些眷村的伙伴们同歌共舞。那些眷村的兄弟被她一个一个历数过来，完全就象她而今细数她的“猎人们”，一般友情，一般真挚。

我们似乎可以夸张地将她的书写定义为“猫式写作”，即是说她身上总弥漫着猫的那一种灵。拿猫的眼睛看世界，世界是属于猫的。

我见过太多写狗的篇章，写猫的倒不常见。我也是喜欢狗的，与猫相比，它到底显得呆板一些，厚实过头，而这世界是崇尚厚实的，不厚实的人要么是愚人，生活在阳光无法照耀的底层；要么就是神人，终日漂浮在云彩之上。天心当属后者，至少你能看出她猫的性情。

孙歌评此书说：天心告诉我们，猫和人生活在同一个社会里，其实把猫和人分开看待没有多大意义，因为对待猫的态度其实就是人类对待同类态度的延伸，而在猫与人的关系中，我们看到的正是人类社会本身的关系。正是因为如此，天心的记录猫生，恰恰是她介入人类社会现实的方式之一。

孙歌是颇理性的，理性到将天心无意为之的书写升华到了另一个境界。对你我这群对猫有兴趣对天心的文字记录同样有兴趣的普通读者来说，倒不妨先不去考虑她介入不介入人类社会现实，还是采取随性的状态跟者她随性的笔调去观望和品味她的那一段一段和猫有关的遭遇。

毕竟，我以为，天心是快乐的，快乐地选择了对猫的抒写，快乐地延续她一贯的创作风格，写人也好，写猫也罢，其实都在写她自己的心灵。

说天心遇到了她的猎人们：猫，并因爱才成此书；也未尝不可以说是猫族们选中了它们觉得最值得信赖以及最有共鸣的天心，进而假借其手书写了它们不为人知的自己！

这样一本无心的，必然之中偶然形成的小书，值得我们用心去珍惜。

零六年十一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