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文集《你是我心口的朱砂痣》

大概是读张爱玲太久了，夜里竟然无法安然睡去。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都是她手下描绘出来的一幕幕。而这一幕幕的戏偏偏没什么好运道，女子们的命运都叫人不胜唏嘘。

昨天读了《小艾》和《连环套》两篇。

《小艾》是初见。这么一个不俗的名字，还以为很惊艳的呢。读来，人也一般，性情更是一般。“众人一齐回过头来看着，猜着总是那新买来的丫头，看上去至多不过七八岁模样，灰扑扑的头发打着两根小辫子，站在那里仿佛很恐惧似的。”“自从小艾来了，倒是添了许多笑料。据说是叫她喂猫，她竟抢猫饭吃。”

张爱玲的小说里，很少有这么美丽名字的女主角。这忽然有了，却依然跟那些被她称做“芝”呀，“兰”呀，“凤”啊的人结局、情境没什么两样。她依然可怜的很。

只是这个小艾，有那么一点的性格，里面带着恨。“小艾咬着牙轻声道，我真恨死了席家他们，我这病都是他们害我的，这些年了，我这条命还送在他们手力。”

由于年纪小，进来的时候整天被人欺负，性格难免有点执拗。后来，终于发育了，“六孙小姐出嫁的那一年，小艾总也有十四五岁了，个子不高，圆脸，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黑，略有点吊眼梢。脸上长得很“喜相”，虽然她很少带笑容的。也许因为终年不见天日的缘故，她的皮肤是阴白色的，像水磨年糕一样的磁实。”她又被“老爷”给欺负了。并且在几个姨太太的利益争夺中受到了更大的伤害。

小艾的那个主人家，也不是什么好家庭。依然是在旧社会下的危亡结构。主人挥霍无度，家中日益败落去了。她似乎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成了大家的出气筒。“他那眼光无意之间射到她脸上来，却是冷冷的，就像是不认识她一样。对于小艾，却又是一种刺激，就仿佛凭空给人打了个耳刮子，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这一段话写出来，大概于她心里还想寻找安慰来的，但却“仿佛凭空给人打了个耳刮子”。她除了退到角落去，把自己想像成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别无他法了。

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又在那家生活近十年，“将近二十四五时”才遇到了另一个人，结了婚。但她除了他的爱也别无着落。因先前落了病根，连孩子都不能有了。倒是到了解放后，在大医院里治好了病，怀了孩子，算是一个美满的结局了。“小艾有时候想着，现在什么事情都变得这样快，将来他长大的时候，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幸福的世界，要是听见他母亲从前的悲惨的遭遇，简直不大能想像了吧？”

不知张爱玲为什么要写这么一篇没什么出奇的故事出来？当然了，我是不愿意往政治色彩上去想张写的东西的。因为张从骨子里就不怎么喜欢政治。她只为她的世界而生。而真正打量过张内心世界的人怕也只有胡兰成一人。她于他一面，都要“一直低到地上去了”。而他于她呢，也不过是他众多“民国女子”中的一个。这是多么让人不忍心的故事！就好像她的小说中的女主角一样，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甘心在大众的世界里默默做个配角。

《连环套》是一个很怪异的名字，在我看来。一个叫“赛姆生”的六十开外的中国女人开篇出场。“从生物学家的观点看来，赛姆生太太曾经结婚多次，可是从律师的观点看来，她始终未曾出嫁。”她与三个男人结婚，结果都落到“她在人堆里打了个滚，可是一点人气也没沾。”那干吗是连环套？难道是她上了三个男人的当来的？这个却难讲。赛姆生太太原来叫霓喜的时候活得还是很有性格的。“去了一个又来了一个”。只是三个男人都轮番退场了，她才知道她是老了。“她扶着沙发站起身来，僵硬的膝盖骨克拉一响，她里面仿佛有点什么东西，就这样破碎了。”

张爱玲用了许多角色去探索女人的一生，侍女、小家碧玉，抑或是许多的大众角色。她们有的活得小心，有的活得泼辣。有的忠于爱情，有的为了生存。但只存在于张的世界里，却依然没能写到众生里去。王安忆说，“在苍茫的空间和时间里，有情人均是一瞬间地擦肩而过的。这无疑是张爱玲的作品。”

思考张爱玲的作品，心口会隐隐作痛。相信是尘世轮转间的一颗沙砾落入胸口，只是不知，是作者还是她角色中的哪一个的灵魂。

艾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