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这是沈从文先生的名句。少年时代,一下子读到它,不觉悠然神往。那时候,我只行过自家的门槛,只看过自家窗口的云,还偷偷地喝过一点啤酒,年龄太小,领略不到妙处,感觉与猫尿的气味颇为类似。但我有个神秘的预感,自己即将遇到那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了!最大的问题是,我居然还没准备好!有朝一日面对她时,我没资格对她讲出这句优美的台词!为了取得讲这句台词的资格,我才背上了沉重的行囊!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生性好动的人,他们并非像我一样踏上征程。他们自称是“驴”。他们如同一名忠诚的职业杀手,手里攥了一份名单来到这个世界上。杀手的使命是把名单所列的人物全部干掉,“驴”的使命是把名单上所列的地名全部走完。“驴”的名单通常是某些排行榜,譬如“世界上你必须要去的XX个地方”,只要有一个地方没有去,就觉得抱憾此生。至于杀掉这些人,走完这些地方,究竟有何深意,杀手的特点是从来不问为什么,“驴”也不喜欢安静下来思索,他们习惯抬蹄就走。
有些头脑聪明一点的“驴”,喜欢在网络上发布攻略,热心地提供诸如此类的信息:坐过的车次、看过的美景、住过的旅馆、吃过的小菜……从地点到价格,巨细靡遗。他们乐于看到别人跟随自己的方向,拷贝自己的体验,重复自己的感受。他们帮助了后来者,也剥夺了后来者冒险的乐趣。总之,资讯的过于发达,使得“驴”每次抵达一个新的去处时,头脑中早已装满了二手经验,新鲜不再。
就本性而言,我是一个惫懒的人。去了一些众口相传的名胜之地,却也无甚惊喜,回想起来,只是一团团模糊的印象。最大的乐趣还是,我取得了说那句台词的资格。后来,遇到了一个机会,很痛快地把这句台词说了。说完后,我有些后悔,自己操之过急了,她似乎不是那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然而,我缺乏耐心,按捺不住,又找了一个机会说了一次,还是隐隐地觉得不对。就这样,一再肯定,一再否定,直到现在,我觉得还是没有遇到那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与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委实相见恨晚。如果能早些读到他的这本《惶然录》,就不必如此折腾了。他是我所见最讨厌旅行的人。佩索阿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我想象什么,我就能看见它。如果我旅行的话,我会看得到更多的什么吗?只有想象的极端贫弱,才能为意在感受的旅行提供辩解。”
他振振有词地说:“我对世界七大洲的任何地方既没有兴趣,也没有真正去看过。我游历我自己的第八大洲。有些人航游了每一个大洋,但很少航游他自己的单调。我的航程比所有人的都要遥远。我见过的高山多于地球上所有存在的高山。我走过的城市多于已经建立起来的城市。我渡过的大河在一个不可能的世界里奔流不息,在我沉思的凝视下确凿无疑地奔流。如果旅行的话,我只能找到一个模糊不清的复制品,它复制着我无须旅行就已经看见了的东西。”
托佩索阿的福,我不必再为自己没有去过什么地方惶恐不安了,拥有宏大丰富的内心才是更加要紧的事。它是名单和排行榜上找不到的第八大洲,或许壮美,或许贫乏,但它是唯我专属的世界。
至于那句优美的台词,只要略作改动,就完全符合我的现状了。“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也爱过一打儿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这样也不算太坏啊。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0:10:16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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