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三个整天,终于把这本书读完了。陈寅恪的学问很好,但留给我们的文字很少,而且多数还是他所说的“稿”,甚至“未定稿”,也就是说,即便这些东西,在陈寅恪自己看来,都还有修改的余地。加上这些未定的东西中的很大一部分又很难读。因此,现今研究陈寅恪者,很多人用了大量的口耳相传的材料,描绘出一个人们口中的陈寅恪。胡文辉这本书以陈寅恪的诗作为笺注对象,应该说有极大的学术勇气。读完之后,顺手写了几条札记:
1、在西南联大时期,陈寅恪经常用古史来比拟时局,其中主要是三点,一个是南宋史,用金宋辽蒙的政争来比拟当时国共日美苏之间的争斗。二是南北朝史,认为国共纷争的结局会是形成南北朝局面,而他自己是愿意在南朝的。三是三国史,认为俄共、美蒋和日本形成三国局面。我觉得这和陈寅恪的经历有关,一方面,他虽然在国外游学多年,也去过很多国家,但他在国外主要关注的是国际汉学,因为并没有在哪个大学正式留学,也就没有去参加大学生的生活,他所交游的主要还是留学生,而且又是留学生中那些和他一样的那拨人,也就是说,虽然他在国外多年,但对所在国的政治生活并不参与,也就没有对现代国家运作的基本概念和经验,这和胡适、蒋廷黻等人不一样,因为他们是正经八百地去国外留学,在国外参加集会、演讲等多种活动,在治学的同时建立起了很强的现代国家和社会运作的概念,也获得了很多经验,在看待现实的政治问题特别是国际问题时,更多地就是运用现代国家关系的原理和准则去分析,而不是简单地用中国古史来做比拟。
2、陈寅恪预见到了共产党的胜利,但他对此很悲观,他对人说他怕的不是马克思主义或共产主义,而是怕俄国人,他认为共产党的胜利必然导致俄国人对中国的侵占。有一个现象,虽然没有统计数字支撑,但我觉得大致可以论定,就是49年之后留在大陆的知识分子都具比较浓烈的民族主义情结,陈寅恪也是这样。从陈寅恪等许多知识分子的思想和心态来看,他们对共产党政权保持疏离,最大的思想上的障碍可能还是出于对苏联的恐惧,觉得共产党是苏联的附庸,害怕丧失民族的独立地位。从这方面看,49年以后,共产党和知识分子(主要是自由派知识分子)之间的尴尬关系,可以视为一个历史的困境,也可以看作是政治家与知识分子之间的无法通释所造成的悲哀。应该说,以毛为代表的共产党人对苏联的态度并不是惟命是从,对于苏联对中国内政以及中国党党内事务的干涉,毛从内心里是极其反对的,在这一点上,共产党人和知识分子之间并没有差别,而是一致的。但共产党人作为政治家,他除了情感上的考虑之外,还必须理性地权衡权力消长。如果用“经”和“权”这两个概念来说,对于政治家而言,权力永远是处理问题的不变之“经”,一切活动必须依据权力消长之形势而转移,必须善于利用外力,增长自己的力量,而所谓民族情感等等,都是可以变易的“权”,为了获得更大的胜利,政治家是可以容忍一时的屈辱的,当然要借助特定的话语。比如列宁可以和德国签订和平条约,老毛可以和剿杀了自己多年的敌人携手抗敌,等等,都是如此。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也就无法取得胜利。但对于知识分子,特别是以传承文化为己任的知识分子来说,正好相反,他们抱定的是一种宁为玉碎的心态。在这种心态下,他们向往的是一种理想的状态,比如民族的完全独立,比如对他们所认为有价值的东西的完美保存,等等。一旦政治家觉得应该为了更大的目标去牺牲这些时,他们就会奋起反抗。陈寅恪和中共之间是这样,梁思成和当政者关于北京城墙之间的争论也是这样。
3、在30年代早期,陈寅恪对抗日持消极态度,在抗战过程中,也是一个悲观论者,认为不论和战,最后都没有好的结局。
4、陶铸对陈寅恪非常照顾,这后来成为陶铸的一条罪状。读了下卷,我觉得和其他知识分子的遭遇相比,陈寅恪应该说已经得到很大的宽待了。分析起来,应该有几方面的原因,第一,陈寅恪声望很高。他被称为“教授中的教授”,党也很需要这样一个知识分子来作为门面。第二,陈寅恪对自己的遗老定位。49年之前,陈寅恪就很少参与政治活动,只是在书斋中一心做他的学问。在49年之后,陈寅恪依然保持了三缄其口的态度,事情没有逼到他的眼前,他轻易不讲话,书中说他听人读报,但从来不作评论,写文章也是寄思想于考证和典故之中,最多写写诗歌,隐晦的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对新政权进行一下冷嘲热讽。这样一来,一方面他保持了一份自己的清高和内心的自足,另一方面,也给自己免去了很多祸从口出的麻烦。第三,陈寅恪恰恰在文革开始前去世,不然,虽然多次运动他没有受到太大冲击,但文革这场灾难是躲不过去的。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0:07:40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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