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蒂亚上校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百年孤独》卷首语
“有谁的心能够承载这沉重的悲痛?有谁的哀伤能够令行星惊疑止步?只有我,丹麦的王子,哈姆雷特。” 这是《哈姆雷特》中最动人的句子。若是以往,我定会激动不已,因为那时的心一如躁动的洛丽塔,燃烧着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而此刻,我却心神恍惚的游走在那个被飓风刮走的马贡多,怀恋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淅淅沥沥的淫雨;轻嗅俏姑娘蕾梅苔丝那种致人死地的芬芳;周旋于漫天的黄蝴蝶和无休无止的裹尸布中;惊恐于死而复生的回环往复和人鬼对话的灵界谜语;渴望神秘的炼金术,却只敢徘徊在那颤颤巍巍的小木屋外;初试香甜的芝麻蕉,却难忘二百多节车厢的死人一夜间从记忆中蒸发……我仿佛坐在诺亚方舟上,面对茫茫大海淹没世界时,无助的孤独感侵袭了我,想起了曾经看到过的罗伯托•胡亚罗斯的一首诗《时间是永恒》。
“时间,是永恒
所拥有的一种看守我们的方式。
我们是这两者杂交的孩子。
尽管永恒有照看我们的其他方式,
时间也许是最仁慈的方式。
例如:另一种方式即死亡。
然而另一种即睡眠。
依然应该有其他方式
永恒的想象无边无际。
因此,并不会令人惊讶的是,
为了加倍照看好我们,
永恒有时会呈现出它自己的形态。”
孤独,便是永恒呈现的形态。这是我多年后第二次读《百年孤独》的最直观的感受。
书中如同沉思般的开头,饱含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宿命感,沧桑感和孤独感。一种挥之不去的苍白无力,诉说着“多年以后”那种似曾相识又觉陌生的感受。同时,那种时间纵横连绵的美感在一开篇便显露无遗。当然,文中也多处变换,比如“‘多年以后’,那种飓风注定要把马贡多从地面上一扫而光。”的照应也让这个轮回的圆更加深入人心,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即使很多人没有读过《百年孤独》,却依然知道开篇的这段话。
在拉美那块土地上,既有预言家也有乞丐,既有诗人也有无赖,在荒诞的现实里充满了荒诞的神话,而表现这种荒诞甚至不需运用儿童式狂想,只要做一场梦,照一照镜子就足够了。因为那里面,普通而陈旧的日常生活,会包含着反影所精心创造的虚幻而深刻的世界。其实,也就是利用了梦的美学,梦在荒诞中依然要极力地靠近现实的合理性。这就是我理解的魔幻现实主义。
抛开所谓“政客的虚伪,统治者的残忍,殖民主义的剥削……”,我看到的《百年孤独》更像是一幅幅油画,其中有梵高近乎疯狂的浓烈色彩的《向日葵》,也有莫奈平和冷静的灰暗色彩的《印象日出》,就好像一个是充满***放荡不羁的阿卡迪奥们,一个是孤静幽僻而预知未来的奥雷良诺们。马尔克斯谈“孤独”时说,那是“团结”的反义词。我不想去探究拉美文明的内伤,那太沉重,只是想像多年前读村上春树,川端康成时那样静静地赏玩每一个人的孤独。
尼采说,孤独者有三种状态,神灵,野兽和哲学家。神灵孤独,因为它充实自立;野兽孤独,因为他桀骜不逊;而哲学家既充实自立又桀骜不驯。而布恩蒂亚家族的孤独者正是这句话的最好诠释。
毫无疑问,乌苏拉是神。她勤劳善良,似乎是书中唯一正常的人。她孤独,是因为无法理解丈夫和儿子们冒险或创新的念头,但她却默默承受着。可是,从书中你似乎看不到她的孤独,她“太忙了”,以至于把孤独感冷落了,但是当百年后,她不得不退场时,却又重现了孤独的本质。她死时蜷缩如婴儿状。其实,那正是孤独的表现。婴儿蜷曲状是回归母体的象征。它渴望在温暖的子宫中被羊水包围着,独享爱带来的安全感。
以霍塞•阿卡迪奥为代表的阿卡迪奥们可以说是第二类孤独者——野兽。自由、躁动、迷乱、狂欢的澎湃浪潮下是劲头强劲的潜流——孤独。蛰伏,是他们孤独的状态。记得霍塞•阿卡迪奥回村时,作者把他描写成一个巨人,因为他生命里装了世界回来,必然是巨大的。而在马贡多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不合群也是自然的。他死时,血液左一转,右一转,绕过长长的街道回去向母亲告别,那种孤独的血液离开母体在游荡了尘世后又回归到母体。我个人比较喜欢的是奥雷良诺第二,显然他应属于阿卡迪奥们,书中说可能是小时换名字他和它的胞弟弄错了。我认为他的孤独是繁华褪去后的空虚。他突然回家后,像一个当家男人那样修这修那时,我竟为他感到悲悯,那种铺天盖地的孤独感笼罩了我,除去酒水和食物的喧嚣,在阴雨连绵的古宅里第一次发现心那个地方竟然空虚的那么深邃。于是他开始不停的修理,容忍妻子狂轰滥炸似的“发疯”。
不能不说的是奥雷良诺上校,虽然我并不喜欢他。他是哲学家,他的孤独把他从纷繁世界的世俗生活拉开了距离,他像先知一样可以预言。他安静沉着却又桀骜不驯。我始终不能理解的是他发动的大大小小的战争。很多人说,那是为实现信仰而战。我却不能苟同。我一直认为他像尼采一样,认为人生毫无意义,他发动战争只是在重构他的信仰,为解除自己孤独的命运。而他所谓的“人生毫无意义”正是重构的一种信仰被现实社会中的香蕉工厂所解构的写照。“上校老了”,是他在激扬的战争过后重新沉浸在巨大的孤独的原因,他力不从心了,被遗忘了,而遗忘正是孤独的源泉。
这样想来,村上的“孤独”是一种不无优雅的情调,故可以赏玩。川端康成的孤独是一种对盛极而衰的预见,徘徊在改变与接受边缘的独自苦闷。而马尔克斯众生万象的孤独则是一种历史的沧桑感、沉重感、压迫感。
《百年孤独》除下孤独,其实还有重复。马贡多从最初的创立到内战、香蕉热、大罢工等又回到初建时的贫困落后;还有重复的人名,重复的故事(如:阿玛兰塔与侄子险些成功的不伦恋在第六代的阿玛兰塔生的猪尾巴后代中找到归宿)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所说“只发生一次的事就像压根没有发生过。”也就是说,事件只有重复才有规律,才给人一种可以把握的感觉。我想马尔克斯就是这个意思吧,重复才不至于遗忘,重复才可以找到规律。这样,遗忘症的出现就可以理解了,也可以理解他说的为了让人们记住拉美受难的历史,发现解决的办法,世上绝不会出现第二个马贡多。
不能再写下去了,虽然我很想写写吃土的雷贝卡,想写写马尔克斯让文学的毁灭(阿尔丰索在妓院里丢失了加泰隆尼亚语的手稿后,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说,这是文学的必然命运)想写写《尘埃落定》和它的异同,但是却不得不搁笔,突然间彻底懂了糜霏斯特的禁语“美啊,请为我停留!”整篇都选了孤独,只因为那是一种生活的常态,是时间和自由的结合体。于是我得出结论,与其说时间是一条前进的线,还不如说,时间是透过外部关系的纵横交织来实现变化的。如果缺乏了这些关系来印证生命的衰老,那么时间等于不存在。于是《百年孤独》里,一切如故成为必然。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0:06:46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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