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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话文化史《如何用文明语谈论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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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0: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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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用文明语谈论脏话

文/马陌上

在动笔之前,我一再跟编辑强调,我所要谈论的这本书(《脏话文化史》,露丝•韦津利著,严韵译——原书封面误为“颜韵译”,文汇出版社2008年版)是有关脏话的——这样的强调必不可少,在一个衣冠楚楚的文明时代,纵使长有一颗禽兽的心,也必须用天使的嘴巴发音。我的意思是,当你楚楚可怜的乖巧女儿依次被邻家的小瘪三、街头小混混、高三班主任以及大学教授、保险公司副经理及他的公务员父亲、地产老总的私生子及其同伙睡过一遍最终拖着疲惫的烂身躯回家之后,这20年的沮丧、郁闷与愤怒,事实上仍激不起你大骂一声最邪恶、最有诅咒意味、最直指下半身的脏话的勇气。文明使下层人士也教养良好,使弱者、受损者、被掠夺者都有一副好脾气。

对脏话的禁忌是文明的基本特征,因此,这样有趣的道德滑稽剧在文明社会每天都在上演:一个衣冠楚楚的中产阶级父亲,面对逃学、寻衅滋事、时常出入少年管教所、甚至吸毒或***下层人士女儿的儿子,纵使有天大的怒气,也不能脱口而出那三个“问候他母亲”的字,尽管这可怜的父亲数十年如一日地忠实“问候”着妻子。奇妙的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的同伴们或仇家则无时无刻不在“问候”着他那敦厚恭良的妻子:她品行如此完美,唯一的污点就是对子女管教不严,然而竟招致如此不雅的意淫式“问候”,着实令这文明社会规训出来的父亲有甩掉楚楚衣冠的冲动。

通过以上两例,我们恍然可以明白,文明,这父权社会的权力虚饰,俨然成为套在父亲们脖子上的枷锁。该是终局的时候了。革命从立法者的内部瓦解开始,已渐有决堤之势:首先是粗口渎神不再罪不可赦,“万能的那玩意儿”在戏谑上帝的同时,也在抬高下半身的身价;其次是对身体的各种排泄物不再惊恐与惶惑,道貌岸然的批评家,面对乏味而空洞的作品,他首先想到的形容词也许不是“无趣”“无价值”之类,而是——狗屎!对,狗屎!多准确而切中要害,且饱含厌恶之情!劳伦斯、乔伊斯、亨利•米勒、塞林格……一长串粗口文学大师渐次开禁,是他们增进了我们使用身体直接表意的能力——这能力我们与生俱来(猴子会对讨厌的游园者亮出红屁股),只是被人类的文明进程和加诸每一个个人身上的社会化进程所反对、矫正、压抑直至取消。

但情况远没有想象的乐观,正如本文开篇所示,脏话的使用依旧被严格限制在非公共场合。公开谈论?可以,除非使用文明语。啊,情况变得如此滑稽而像模像样,一个以惹人发笑为业的大众明星,不得不一句三顿、气喘吁吁地暗示并导引观众的头脑朝着最***的物事运动,但嘴巴,除了发笑,请牢牢闭住:总之“那事儿那话儿那活儿”你知我知大家知,但谁都不许说。我们再次对弗洛伊德表示敬佩,因为他说出了文明的真相。说白了,文明反对性,但鼓励性暗示。

一个满嘴脏话的大学教授是可以想象的,但让他脏话连篇则是不可能的:文明教育他不能为野蛮留下书面证据。因此,用文明语公开谈论脏话只有一种可能:采用一本正经的腔调。在我们这个时代,最为一本正经的腔调莫过于学术语言和医学术语,我的意思你也许已经明白,要让脏话失去冒犯的***与仇恨的力量,除非将它从语境中彻底剥离出来。麦当娜一句轻佻的“你们他妈的都准备好了吗” 能让万万观众彻底疯狂,而文明豢养的医学家和学术家则能熄灭他们的激情。后者的策略也许是一次庄重而神圣的释义:他妈的,主格结构,意为一男性公民母亲的某样东西或事物。医学则更彻底:狗屎,狗的固体排泄物,色焦而味辛,可用作肥料。

啊,一本正经的《脏话文化史》,显然没有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来得过瘾,但这种策略是唯一有效的,正如我们常常对男妇产科医生表示同情一样,今天,我们对文明也高声表示同情——只要那厮一日不死,我们的下一个亨利•米勒就必然诞生:脏话的唯一生产机制,就是对文明的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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