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几天看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看得心都冷冷的凉起来。张爱玲的眼中,人世间真是见不到一点人间的真情。粉墨登场的一个又一个的人物,都精心地为自己打着小算盘。无论为了自家生意而花费不菲带白流苏去香港的徐太太,无论尖酸刻薄的四奶奶,还有花光了白流苏的那点积蓄,又当面锣,当面鼓地一门心思撵她出门的三爷四爷,甚至白流苏所祈求的母亲与她真正的母亲都根本是两个人。就连这整个故事的男女主角白流苏和范柳原,他们所上演的这幕倾城之恋,也远非初看书名时,所能想到的那荡气回肠至死不渝赚尽人眼泪的爱恋,他们不过是各自设了精妙的陷阱,期待能猎获对方,各取所需。
这算是一种情绪吧,而这书里最让我感受深刻的是一种对那个年代白流苏类女人的怜惜和无奈。我更愿意理解成张看似在讲述一个那个年代背景下的一个普通女人的一场俗世的婚恋,而实则,隐射了整个时代类似女人的命运暗涌。
那个年代的女人,真如了这淡淡阳光下的飞舞着的白雪。尤其是像白流苏这样,离了婚的女人。飞舞着的时候,总归是曼妙的吧,她的脸,像半透明的轻青的玉。是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却只是那么的一瞬,一瞬间,便化了一星水滴,消逝了。
她离婚的时候,不过是二十左右的年纪,若是现在的女人,还仿佛一是朵半开半合的娇羞的花,远还不是它最艳丽动人的时刻。而白流苏的这一辈子,在她看来是早就完了,早已经没有了活路。她能怎样呢?她没念过两年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做什么事呢?家庭可是不能放着她出去交际的,也许她还可以指望着再嫁,可是她的底下还有两个妹妹没出阁,三哥四哥的几个女孩子也渐渐的长大了,张罗她们还来不及呢!哪还能顾得到她?青春是不希罕的。他们有的是青春——孩子一个个的被生出来,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红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的磨下来,眼睛钝了,人钝了,下一代又生出来了。她唯有毫无指望地守在家里,一日日,一年年,单调、无聊,就算是过了一千年,也同一天差不多的日子。时光一晃一晃地,转眼七八年也就过去了。她二十八岁了。
她或许以为她最少还可以在这个家里这样冷冷清清地过下去吧,一辈子,直到她垂垂老死。可是她忘记了那七八年的光景里,她可是有一些钱的,是可以给家里人带来好处的,可以拿着她的钱做金子,做股票,败掉了也不用还,而还果真真地,就是这样败掉了。对于家人而言,她现在已成了一个完全的负担。其中的冷暖滋味,大概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而只若是家人没有明了地说你走吧之类的话,她也就只能这样看着人脸色苟且地活下去。
前夫的死成了家人让她离家的最好的一个藉口。既能让她离了家,又还能让人觉着是在真心实意地为她谋将来。三爷四爷猜度着前夫家托信过来的用意,合计着妹妹刚好可以趁着奔丧,就留在前夫家了,然后从侄子中过继一个儿子,生活算是就有了着落了,完全没有白流苏插话的余地。白流苏自然是不愿意的,"离过婚了,又去做他的寡妇,让人家笑掉了牙齿!"她多多少少是还有着羞耻之心的吧。她起初也许只是想到了这一层。而哥哥嫂嫂们似乎是铁了心了,说什么从前还罢了,添个人不过添双筷子,现在你去打听打听看,米是什么价钱?说什么天生的扫帚星之类。她唯有去找妈妈,而妈妈也不过是说我年纪大了,说声走,一撒手就走了,可顾不得你们。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跟着我,总不是长久之计。倒是回去是正经。领个孩子过活,熬个十几年,总有你出头之日。这个时候,她或许更想到了,在自个家里,都尚且没了个容身之地,更何况没有一点点亲的前夫家,那如何能像妈妈说的总有出头之日呢?这一去,也许就真真正正地踏进了地狱深渊,再也没了个见着阳光的时刻。
可是又如何能全怨了家里人,再是怎样的血肉亲情,家道慢慢地没落了下来,还眼看着就要养人一辈子,难免会起了私心。或许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人像白流苏这样深刻地体验到,这个世上,真真正正地是没有什么人可以安安心心地靠得住的。
(二)
她忽然笑了——阴阴的,不怀好意的一笑,那音乐便戛然而止。外面的胡琴继续拉下去,可是胡琴诉说的是一些辽远的忠孝节义的故事,不与她相关了。----这似乎在预示着她从此要自己去掌握住自己的命运。而她所能想到的,却还是把她推向绝境的一个体面的婚姻,她要抢了原本介绍给她妹妹的男人,那似乎是那个年代女人唯一的出路了。像徐太太所说的,"找事,都是假的,还是找个人是真的。"她当然不能明白,正是这样一个社会,造成了她的悲剧。
她哪里还管得了有爱没爱呢。而事实上,她或许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叫***情的东西,她所认识的那些女人们,还没和男人见过面呢,红盖头一揭,就是某人的妻了。她不过是想赌一把,如果她输了,她声名扫地,没有资格做五个孩子的后母。如果赌赢了,她可以得到家人虎视眈耽的目的物范柳原,出净她胸中这一口气。她承认柳原是可爱的,他给她美妙的刺激,但是她跟他的目的究竟是经济上的安全。
她和范柳原各自怀自己的心思开始了交往,她只是要结婚,从而获得一张长期饭票,而他,只是想要一个情妇。而那个年代的女人们,哪里会是男人的对手,女人们向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力,她除了妥协,还能有什么办法。这是她的命。
故事的结尾,算得上是那个年代里的一个圆满收场,可是张爱玲不也在说么,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在万盏灯的夜晚,胡琴咿咿哑哑拉着,拉过来又拉过去,还有着多少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的呢?
香港的沦陷成全了她,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她成了范太太,而最后,她或许还得到了爱,范柳原不也在说么:鬼使神差地,我们倒真的恋爱起来了!白流苏对自己似乎也是满意了,或许也自认为是一个惊人的成就了吧,离了再嫁,还嫁得这么好。她蹲在灯影里点蚊香,想到后来居然学她的四奶奶,她微笑了。她又笑吟吟地站起身来,将蚊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这笑里,透着她多少的得意呢,她终算了出了她胸中的这口恶气了。
(三)
我看着白流苏笑吟吟地,却仿佛看到的是那个在她母亲床前凄凄凉凉跪着,把手里的花鞋帮子紧紧按在心口上,戳在鞋上的一枚针,扎了手也不觉得疼的呜呜咽咽哭泣着的白流苏,她抱住梦境中的母亲的腿,使劲摇撼着,哭着:妈!妈!你老人家给我做主!而这个时候笑吟吟的白流苏,怎么会明白,她自以女儿身来到了当时的年代,就再也脱离不了这无望的绝境。
我是这样地怜惜她们,怜惜她们像飞雪一样在淡淡的阳光下飞舞过的薄命的人生。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0:02:25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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