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姬中宪
《去罕达之路》,即便在格非为数不多的小说中,仍然是不起眼的一篇,悄悄潜伏在这本装帧拙劣的文集的最末,似乎是出版者附带的赠品,连作者本人都快把它遗忘了。从质量上讲,它确实算不上格非小说中的上品,我时常猜想,那应该是在某个慵懒的午后,小说家刚刚做完了某项繁琐的工作,灵感早在脑中跳跃闪现,于是坐在书桌前,顺手写下了它。也许第二天早上,当作家再次翻看它时,就已对其中的几处细节心怀不满,但他并没有翻修的兴致,随手将它丢在了桌上。也因此,作品保留了最初的率性和无所企图,它属于长期寄生在作家身体里的某种因子,于某个恰当的时刻得以分泌、衍生,并幸运的逃过了后天的雕琢。它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散发着母体身上特有的光泽,稍一触碰,便散落下作家内心深藏的全部关键词:隐秘,空缺,对遥远、未知事物的恐惧和冥想,以及不可救药的优雅与灵光一现的幽默。
罕达,按照小说中的说法,是靠近湖南株洲的某个偏僻的地方,我从没有到地图上去查证过,我对小说标题中的这个地名毫无地理学上的兴趣。如果说小说正文是一则谜语的谜面,那么标题正是谜底,或者说,是轻披在谜底上面的一件薄莎,在格非呓语般的指引下,生活的真相似乎已近在眼前,但那层薄莎却始终没有揭去,通向真相的道路仍然是漫长的,不可企及的。
我喜欢小说中写到的那个生物系教授,在格非的小说(尤其是短篇小说)中,他总爱安排一个知识分子上场,这当然和作家长年蛰居高校的生活经历有关,也为作品中随时可能出现的格言式的对话提供了出处,你可以说,格非是书卷气的,也可以说,格非是反书卷气的,他一方面醉心于种种玄妙的冥想,另一方面又时刻准备着将理性、诠释与意义置于荒唐可笑的境地。在这篇小说的前半部分,他几乎用了一半的篇幅来讨论一株枯萎的植物,似乎并没有将他那离家出走的妻子放在心上,教授的奇谈怪论正是在这一节中说出,那似乎是对事实的某种隐喻,又似乎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直到第二小节,小说才浮光掠影的回顾了与妻子的那场婚礼,小说也进入了我们相对熟知的现实氛围,闪烁其辞的露出了三角恋、外遇等种种可能的迹象。正当读者以为故事将沿着这条线索继续深入下去时,第三节,严格的说,只有几百个字的一个小段落抛在了读者面前,小说突然结束了,留下了众多悬而未决又似乎是早有定论的空白。你忍不住往后翻,再往前翻,但是,没了,就这样了。
小标题是格非喜欢运用的小工具,它们象一朵朵意义不明的小花,点缀在一篇篇文字的迷宫中,像是指引和标识,更是淆乱视听。同时,小标题意味着分段,而分段意味着中止,意味着另起炉灶,小说迷乱跳跃的整体结构也得以实现。这篇小说三个小节的标题依次是:植物,经过,隐秘。对了,又是隐秘。
三个小节的篇幅不等,一段比一段短,这也许不是小说家的刻意构思,却绝对是一种内在节奏和韵律的体现,它和情节无关,更加和音乐相通,你好象在听一段即兴的演奏,开始是鼓点的试探,是大提琴的铺陈,是圆号的欲擒故纵,在听众和乐手们的耐心达到一个临界点时,小提琴排山倒海的登场了,你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摇头晃脑,脚尖点地,突然一声镲响,你睁开眼看台上,演出结束了。
小说中精致梦幻的语言处处可见,如果要摘抄,只怕要全文复制,现在,我更原意引用那位可爱又可恨的妻子的一句话作为结尾,她一字一顿的对我(作者)说:“你不要逼我,逼急了,我就把什么都说出来。”
还好,没有人逼格非,他一直咬紧牙关,什么都没说。
(出自姬中宪的博客“空房间”http://blog.sina.com.cn/0room )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9:56:52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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