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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的核心《责任与怜悯是如何成为背叛之罪?》

  • 小小评论家小小评论家
  • 书评
  • 2023-03-26 09:54:29
  • 60

我想,这一部格林生涯中引发争议的重要作品在现在看来,依然是毫不过时的,甚至,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也同样是会让阅读者无法摆脱书中那种无可奈何,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

格林选取了一个通俗小说中差不多被用滥的情节作为主线——二战时某一西海岸的非洲国家,一个善良虔诚的中年警察——英属西非殖民地副专员斯考比,为了筹到一笔让妻子去另一处定居所需要的船票花费,放弃了自己的原则,向一名叙利亚奸商借债。

同时,出于怜悯与从海难中生还的女子发展出一段情感。

于是,焦灼不安,左右为难的困顿处境将原本平静安然、笃信上帝的警察慢慢推上了背叛信仰之路,甚至最终选择了最大的背叛——自杀。

这样一个简单的主题,甚至阅读简介会让人觉得有些无味厌倦,但是,从阅读了作品的1/3之一开始,我就完全沉浸在格雷厄姆.格林质朴而深邃的语境与他洞悉人类最混沌不清的自欺的深刻入骨又清晰到令人绝望的思想诠释中。

主角初登场时,我们看到诚实、忠诚、追求平静的心态,不为外物所扰,一个尽忠职守的殖民地警察,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其实,这些个性,直到全书终了,都没有变化。格林没有用任何技巧来欺骗读者,来给他书中的角色披上伪善的不道德的外衣。

恰恰相反,格林通过他的笔让这个从始至终就沦陷在痛苦的斯考比明白,也让读者明白,在这部小说中,爱的意义就是牺牲,就是怜悯。

在格林的笔下,因为爱,斯考比没有一刻不在作着自己最不愿做的违背自己本意的选择。

面对已经没有激情的妻子,伪装出热情与恩爱,怜悯让斯考比绝对不能让她痛苦伤心。

因为怜悯痛苦不堪的妻子,所以,斯考比选择了最不愿做的事——向他厌恶的奸商借贷,把妻子送往去某地度假的客船。

因为怜悯那个海难失事丈夫生亡的女子,斯考比尽心照料。

在两人发展为情人后,斯考比感到背叛了天主,渴求赎去内心罪恶的他,却无法与之分手——同样是因为怜悯。

当妻子回到本地,对妻子和情人的双重怜悯又将他无法在两人中做出选择。

当他误解自己的***和收受贿赂看起来似乎要被他的仆人有所邪露,他又没有阻止叙利亚奸商要帮他出头替他摆平的举动,导致他的仆人被杀,使自己在上帝面前成为杀人罪者。

格林无意探讨任何道德上的对错,也并不是想在情感与理智之间下笔作文章,甚至斯考比的做每件事的出发点比任何人都显得善良,而他律己也到了残忍的境地。格林在一个每个人大概都难免会跌进去的境地中,放入了这样一个特殊的角色——从一开始将虔诚得爱着上帝作为自己活着的唯一目标,到已经差不多完全失去了对他人的爱和对自己的怜悯,并且将对他人的怜悯和责任视之为对他人的爱,以及逃脱不开必须用欺骗来让任何受之怜悯者卸下重担而让自己背上所有重担最终甚至不得不以背叛他最爱的上帝为牺牲的可怜虫,整部作品的意义就完全不是我看到过的其他类似的悲剧性题材小说那种描述命运与性格的悲剧性的意味了,他强大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生而为人,即便是拥有了最无可指摘的道德正确的生活目标,最坚定不移的宗教信仰,以及最可贵的牺牲精神,也有可能在这几者之间出现无法调和难以兼顾的逻辑荒诞性,荒诞到最后要报复性地毁灭自己的精神寄托。

格林笔下的斯考比的痛苦简言之来自于矛盾,是对于教条中忠诚诚实的恪守与他对于一切处于苦难中的人的怜悯不忍心抛下他们不顾而不得不做出的违背教条的举动的矛盾。这些矛盾且不说那全书最末几章斯考比领圣体时的痛苦与筹划名为“心绞痛”的病肇实在是掩人耳目的自杀时的内心独白——如同交响乐一般最强音的质疑与主题陈述,即使在斯考比用一些小谎言让妻子开心、在他烧毁船长的家书、在他给海难将死的孩子读宗教知识书籍却篡改成海盗故事(要知道这也对一个教徒来说是多大的背叛阿)、在他诚实地记录日记却在某些细枝末节处故意省略,在他给妻子和情人写下的仅仅是为了让她们摆脱痛苦的信的一字一句中(每一句的谎言都让这个教徒违背了信仰而痛苦万分)。

可以说,斯考比的每一次选择,都是为了为让他人不痛苦,但是每一次选择都带给自己与信仰渐行渐远却不得不为之的痛苦。

可以说,斯考比不爱任何人,更不爱自己,他是为了一种信仰一种信靠强迫自己放弃对自己与他人的爱,勉强自己背上抒解他人的痛苦的责任的人,然而,我们依然可以在某些地方看到他还保留下一丝一点的常人般的人性,我们可以看到,当妻子踏上远离他的客船,当他孩子因病死去时他的心境,当幻想情人会投入他人怀抱时,这些处境之下斯考比的内心深处是卸下了重担的释怀——压在自己肩上的责任终于减轻了一分,对于自己这种可鄙的想法,他又是否定的,深深地自责的,正是着灵光一现的几处卑鄙地释怀,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对于自己的这种逃避心态,他并不安之若饴,他的所谓牺牲自己承担责任忠实信靠时的安然与平静只不过是将那些违背自己的人性、是人就必然存在的自私深深地掩埋下去。

斯考比的人性萤光一闪一闪的时候,是他想要卸下所有的责任的时候,是他想要逃避的时候,是他喜欢处在的那个没有什么家具没有几本书没有妻子情人没有一切的陋室里独自孤独的时候,是他不用写信不用敷衍不用为了让谁忘记伤痛的时候,是他不用强迫自己去教堂或者不用强迫自己不去教堂的时候,是他与不再逃避与支撑自己的信仰交锋的时候。这一些时候,或者这一些时刻之后他能够得到安然平静,哪怕只是片刻暂时。

春风化雨,是种子就必然有发芽的机会。同情怜悯他人、为他人尽责任而牺牲自己的痛苦;同情怜悯一个人为他负责却又不得不面临伤害到另一个需要自己同情怜悯为他背负的人的矛盾所带来的痛苦;同情怜悯他人、为他人尽责任导致的背弃了信条背叛了信仰与自己对于天主的爱与承诺间的痛苦;希望赎罪回到主爱的怀抱与如此一来必然又将伤害到他怜悯的人之间的痛苦,这些种子在一个狭窄逼人的空间内长成藤蔓交织的庞然大物,斯考比,无法悠游其中,唯一可以躲藏的境地大概只有死去——选择自杀之途——与天堂绝缘,从人间的炼狱去到真正的地狱之途,倘若他对于责任的爱胜过上帝,那么他的死可以让所有的人不痛苦,倘若他对于上帝的爱胜过责任,那么他的死可以让自己对上帝的背叛不再困扰上帝,可以免去上帝承受无可奈何地看着背弃了它的无法拯救的子民痛苦。

斯考比,他本想为上帝忠诚奴仆,但是他的性格让他在人世像上帝一样对周遭所有痛苦的人施救济,其实,回头看来,痛苦并不在矛盾,并不在非此即彼地背叛,而在于出于对信仰的膜拜信靠而身体力行,到了最终却变成了某种僭越,上帝只有一个,其余的都是罪人,而斯考比竟然不知不觉得让自己成为了上帝,他慷慨的牺牲自身,施予救济,在内里,对于他人,他也成为了上帝,除了违背教义之罪,他又犯上“僭越”之罪。

即便是死,斯考比也作了最精心策划的安排,绝对绝对不可以被看成是自杀,因为那样一定会带给周遭的人痛苦。结果怎样呢?没有人会不知道,没有人会真的痛苦。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爱上帝,但不爱任何其他的。”当然,我实在不忍心说,这样的“爱上帝”其实就是一种悲哀的自恋,否则他怎么会行拯救与怜悯他人最终毁掉了自己的痛苦“僭越”呢?如果我这样说了,我就似乎在说某一些痛苦的知识分子,某一些痛苦的思考者,我看得到的某一些痛苦的朋友,以及某一些时候的我自己。

于是,《问题的核心》用最现实的手法推演出一条看似荒诞的真理,绝对的忠诚带来绝对的背叛。

问题的本质,不是“是谁?”,“怎样去做?”,“因为什么?”“这样做对不对?”诸如此类的问题的解答,而是,我们期望在一个本来加上原则就显得荒谬的世界上竭力去考量“那些是谁?”,“怎样去做?”,“因为什么?”“对不对?”诸如此类的问题,并由此慢慢接近看似接近答案的核心时,我们往往发现,我们是走在一条否定它的道路之上。

道路上充满了荒诞之上复加悲哀,连哭都变成了笑的嘲讽味道。

最后,妻子也许会和那个威尔逊找到真的爱情,情人会和那个无论是谁无论是不是粗暴的男人待在老式办公家具的尼克式小屋,叙利亚人注定要回去,解救不了任何人的牧师依然听着告解,流着汗,上帝还在爱着世人,或者继续为人爱着,那么幸福,那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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