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书评> 正文

无法直面的人生我们能走多远——读王晓明的《鲁迅传》

  • 小小评论家小小评论家
  • 书评
  • 2023-03-26 09:50:48
  • 74

我不再像先前那样崇拜他了,但我自觉在深层的心理和情感距离上,似乎是离他越来越近;我也不再将他视作一个偶像,他分明就在我们中间,和我们一样在深重的危机中苦苦挣扎。 ——王晓明

自己在网上碰到这本书,就下了下来,但自己对于鲁迅的记忆却局限于高中教科书《社戏》、《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面,恰若我们对于马克思同样很无知一样,我们距离这些曾经吸引民族目光的人物似乎很近,但又的确很远。但人生的某个阶段总会有难解的问题,这个时候就只好去走进这些被我们所远离的灵魂。

鲁迅本姓周,名樟寿,后改为树人:号豫山,后改为豫才。鲁迅是他的笔名,一八八一年九月二十五日出生在绍兴城内周姓望族,祖父周介孚,出身翰林,让鲁迅在启蒙的时候先读历史,而不是四书五经;父亲周伯宜,对鲁迅非常宽厚,允许他读闲书;母亲鲁瑞更是喜欢他。少年鲁迅便生活在这种颇为繁华而宽厚的环境中读书长大,调皮好斗,有着少年所特有的骄傲。但祖父却因为一次科场行贿案下狱,父亲也吐血并终于去世,亲戚便不再对鲁迅家客气,分房子的时候给鲁迅家最差的房子。这种世态炎凉、由繁华转为凄苦的经历很容易让人想到曹雪芹,另一个在中国的晚期封建社会反儒家的困顿的斗士。后来在广州,青年学生问他为什么憎恶旧社会,他回答:“我小的时候,因为家境好,人们看我像王子一样,但是,一旦我家庭发生变故后,人们就把我看成叫花子都不如了,我感到这不是一个人住的社会,从那时起,我就恨这个社会。”今天再思考这个,我们究竟走出去多远呢?市场经济之后,实用主义潮起,我们仿佛又能看到那些忧伤的娜拉了。

若以事件史的眼光看个体的人,就要重视他在十八岁的选择,这一年鲁迅乡试成绩为中上等,却因为一个弟弟的夭亡而放弃复试,家境的中落、人情的冷落也使他不能去经商或者像很多绍兴人一样选择去做师爷、幕僚。如今日高考无望的情况相识,鲁迅只能选择去读江南水师学堂,差不多是免费。王晓明写到:“可也惟其如此,学生多不愿以本名注册,而要改换姓名,鲁迅那个‘周树人’的名字,就是这样起的。”但不满意学堂教员的无知只好转到路矿学院,1902年,因为没有钱只好争取公费去那个极度自卑并极度自大的在7年前打败中国的地方留学去了,在日本呆了七年,因为日本人的傲慢、侮辱和留日学生的不成器的丑态而痛苦,终于无法忍受,放弃学医转而从文,要医治这个民族的精神状况。但如王晓明所言,“一九0六年初夏,鲁迅返回东京,这时候他已经二十六岁了。用去了八年的青春,从中国到日本,又从仙台回东京,四处寻求生路,却总是走不通,兜了一个大圈子,还是回到老地方:没有钱,也没有文凭,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在这一点上,马克思比鲁迅幸运多了,至少他在大学阶段找到了自己受用终生的道路——哲学。

我们已经知道了鲁迅从少年时代就开始大量阅读各种杂书,他应该感谢自己的这种习惯,王晓明描绘了鲁迅的读书状况:林纾翻译的小说一本不落;梁启超主笔的《时务报》几乎是每期必读;他更用心读理论书,严复翻译的《天演论》和《法意》,他是读了又读,还郑重其事地向别人推荐,还曾给周作人推荐约翰•穆勒的《逻辑体系》。以今日状况来看,有多少人真正读过《进化论》和《论法的精神》呢?更不用说小穆勒的书了。尤其是达尔文的理论使鲁迅走出了历史悲观主义关于“今不胜昔”和“一乱一治”的历史循环主义,对于鲁迅来说这不啻是精神革命,正如马克思读了在大学里成为了一个激进的青年黑格尔主义者一样,鲁迅也成了一个“我以我血荐轩辕”的社会进化论者,从仙台来到东京,他毅然剪掉了辫子,严肃地和同学们一起思考民族的问题。

话说回来,也许正如张饶庭所说,人本身就是loglinear,是非线性的,总是充满了矛盾。记得我自己更夸张的说过“人即回归”的话,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加入了点宿命的色彩。传统与革命便如此自然地熔铸在鲁迅的遭遇中。热血青年鲁迅在日本思想开始倾向于革命,并且真真正正的加入了光复会,然而当被要求回国像徐锡麟一样刺杀满清高官的时候,鲁迅却问了句:“如果我被抓住,被砍头,剩下我的母亲,谁负责赡养她呢?”领导收回成命,刺杀遂无疾而终。对此王晓明写道:他不能无条件地相信别人。即便一时冲动,时间稍长,他对卑劣人心的体验,对一切冠冕堂皇的东西的习惯性怀疑。正是在1906年,鲁迅被母亲以生病为由骗回家,娶了朱安,后者曾经拒绝按照鲁迅的意见进入新式学堂读书。鲁迅在婚后第四天就回了日本。

一九○八年夏天,继续在东京读书学德语。从夏天开始,每星期日往章太炎在东京的寓所,听他讲学,历时大约半年。称章太炎为鲁迅的老师,跟这个有关系吧。1909年,与周作人合译的《域外小说集》第一册出版,不久《域外小说集》第二册出版。为了负担家庭经济,离开日本回国,结束了七年的留学生活。 回国后,就任杭州的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的生理和化学教员,兼任日籍教师的翻译。1910年担任绍兴府中学堂的监学,兼教生物课。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绍兴城内一片混乱,遂应府中学堂学生的请求,回校暂管校务。 带领学生演说队上街宣传革命,安定民心。不久,受新任绍兴军***都督王金发委任,担任山会初级师范学堂监督。但是,革命并没有给民族带来更多的东西,革命党的官员一样压抑自由和新思想,鲁迅最终选择离开,靠着朋友的推荐、应教育总长蔡元培邀请,去南京中华民国临时***的教育部任职。从此,逃离绍兴。因教育部北迁,单身前往北京,住进宣武门外的绍兴会馆。 任北洋***教育部佥事,兼第一科科长。这便是鲁迅中年一次重要选择:为官的仕途之路,所幸收入颇高。但鲁迅虽有怀疑的毛病,却无法接受现实的倾轧,他去研究石刻拓本、抄古碑,他每天上午九、十点钟起床,梳洗后直接去部里办公,到黄昏时返回会馆。吃过晚饭,八点钟开始抄碑,看佛经,读墓志,常常要到半夜一两点钟。对此,王晓明说:对自己的个人幸福,他也不能再抱什么希望了。他刻了一方石章,曰“堂”;又给自己选了一个号,叫做“俟堂”。笔划虽不同,意思是一个,就是“待死堂”。这个时候,鲁迅已经不得不去思考死亡、品味孤独、遭遇自我。生活、婚姻、国家的不顺遂和鲁迅的悲观主义都把他引入到了遭遇虚无的境地。从这个角度上讲,鲁迅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是有相近之处的。鲁迅的待死堂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中的死屋何其相似。

对于在五四阶段鲁迅带着面具的呐喊,王晓明直言:对启蒙的信心,他其实比其他人小,对中国的前途,也看得比其他人糟。五四的成功使鲁迅获得了极高的文学声望,“他不再是绍兴会馆里那个默默无闻的“待死”者了,他现在成了大学讲台上的名教授,读者钦慕的名作家。”

1925年,“鲁迅和女师大的学生许广平等人开始来往,通信日渐频繁,好感逐渐加深,他在感情上,也会不自觉地向这批学生倾斜,于是在五月十二日的《京报副刊》上,他公开表态支持学生,随后又联络其他一些教员,联名宣告反对杨荫榆。”这场纠纷使鲁迅失去了他的官位——章士钊撤了她的职。后来,鲁迅起诉了章士钊重新获得了这个职位。对此王晓明说:从少年时代起,他就吃够了贫困的苦头,他很早就懂得了没有钱,什么事都干不成,在那篇《娜拉走后怎样》的演讲中,他那样强调“经济权”,就正是出于自己的痛苦经验。

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王晓明说:“人的生存意义,就体现在他人对你的需要之中,即使鲁迅对社会的变革完全失去信心,对自己在这变革中的作用也不存指望,他的精神世界大概仍不会垮掉,还有一根坚固的支柱在支撑着他,那就是他对和睦的家庭生活的期待,对自己作为这个家庭的主要维持者的自豪。” 1923年,鲁迅和羽太信子发生严重的冲突 ,随之和周作人兄弟反目,他就迁往西城的砖塔胡同六十一号。鲁迅对自己的母亲并没有太大的好感,家庭的分裂,更让他陷入了痛苦的深渊之中。

鲁迅从人道主义转向了个人主义,由启蒙的悲观主义,转向了存在的虚无主义。俄国作家阿尔志跋绥夫在小说《工人绥惠略夫》中,以主人公绥惠略夫表现的一种思想,用鲁迅的话说,就是“要救群众,而反被群众所迫害,终至成了单人,忿激之余,一转而仇视一切,无论对谁都开枪,自己也归于毁灭。” 王晓明写到:从启蒙者的悲观和绝望,从对尼采和绥惠略夫的共鸣和认同,鲁迅一步步走进了虚无感。

鲁迅在虚无主义的鬼气中滑落的太远,但1925年,他还是找打了一个缺口:对女人的爱情,逃了出来。这一年他和许广平相爱了,许并不漂亮,但对于新思想、自由、革命的坚毅鼓舞了鲁迅。26年,鲁迅到厦门大学任教,后来又去了广州中山大学,此刻许广平已经陪伴在他身边了。因为老对手顾颉刚要到中大,鲁迅和许广平便到了上海。王晓明写道:“从某种意义上讲,鲁迅和许广平相爱而终于同居,在上海建立新的家庭,是他一生中最有光彩的举动。正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充分表现了生命意志的执拗的力量,表现了背叛传统礼教的坚决的勇气,表现了一个现代人追求个人自由的个性风采。但是,也恰恰在这件事情上,他内心深处的软弱和自卑,他对传统道德的下意识的认同,他对社会和人性的根深蒂固的不信任,都表现得格外触目。一个人一旦相信爱情,就不再是虚无主义者。”

鲁迅的人生是在上海画上终点的,在这个时期,鲁迅不断遭遇到华盖运。早期,鲁迅是要医治民族性,对大众,他是轻蔑的,他依靠知识分子的,尤其是学生,但人生的种种遭遇却使他不断看到知识分子的局限性,读了一些马克思主义的东西之后,鲁迅转而提出大众才是推动历史变革者。但是这与他素有的思想是矛盾的。终于,他提出了新知识分子的说法。“一九三二年底,他第二次回北京探望母亲,去北京女子文理学院和北京师范大学演讲,都特别挑起知识阶级会不会灭亡的话题,反复强调说,有一种新的知识者,他们与群众结合,反对个人主义,能够把握住实际人生,因此在将来仍能生存。”

一九三0年五月,他发起成立了左联的筹备会。他刚刚和共产党人结盟,共产党的一位领导人李立三,就秘密约见他,要他以周树人的名字写一篇骂***的文章,被鲁迅婉言拒绝。虽然他倾向于共产党,但他同样厌恶成仿吾和周扬那一类共产党人。

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年,1936年,鲁迅写了《死》,显示出一种非常特别的态度:既不回避,也不设法改造,就站在那里谈论自己的死。十月十九日,上午五时二十五分逝世。

这便是鲁迅的一生,一个对我们来说应该熟悉、但其实显然十分陌生的人生,我们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太多的矛盾,看到了存在主义哲学对人生的思考的深刻的印记。处于一个悲剧似的、似乎看不到希望地转折的时代,鲁迅经历了人生中的种种波折,大到祖国,中到家庭,小到个人,没有一个顺遂人心,这个小个子、坏脾气、多疑的人,在那个时代里耗尽了自己的所有生命力。鲁迅在他的人生的当中不可避免的遭遇虚无,国家风雨飘摇、鸡鸣不已,大众是冷漠的、愚蠢的群体,少年家道中落,慈母是误进的毒药,朱安是无法交流的对象,和弟弟周作人虽志趣相近却终于反目,最后自己所倾向的知识分子也多靠不住。鲁迅的幸运是青少年时的广泛读书、留学日本的经历、加入光复会的经验、许广平的爱情和共产主义的发展。

鲁迅故去93年了,我们已经从鲁迅的铁屋走出了很远,但我们绝大多数人对鲁迅的认识依然很浅薄。娜拉出走之后怎样?我们挣脱了一个旧的世界,我们又能走多远?鲁迅今日若在,他又能写写什么呢?鲁迅说:“跨过那站着的前人。”我们真的超越了吗?

易黠

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