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苦住庵记》是日本中国文学研究专家山本英雄著,赵京华译的。这是一本关于抗战时期的周作人的传记式读本。
读这本书前,我们可以玩一个文字测试的小游戏。且看:
测试一:
“那是他面对日军全面侵略的危机,最大限度地去寻找可能取代国家民族间憎恶的理解之道的执着努力,而我则因受到这份执着的努力所惊讶和感动,作为后代日本人的回应,试图尽可能贴近他的立场而对事件的整个过程予以重构,以安慰那失败的灵魂。”
上面这段文字您读得还顺畅吗?好,下面是测试二:
“我所以不只那么感觉,而且事实上在此书中文版的序文里也不惮误会敢于特地提到此事,是因为我认为我们今天已经开始意识到如下共通课题:即资本主义称霸世界,然而如谁也不再大谈‘无产阶级国际主义’那样,目前还没有找到任何有效的替代方案;而我们就要在这样的状况之下直面毫不留情的‘全球化’趋势与单个国家民族精神情绪之排他性高昂所造成的恶性循环。”
喘口气吧!这一句可以读下来,你已经通过测试了。通过这个测试,想必你也会感到,译者的用力和认真,丝毫毕现于纸上。
上面的测试,是想把这本书的句法特点告诉你。如果你读来并不厌烦,那么,这本书你能看得下去。当然,如果你是搞周作人研究的,我也告诉你,这本书你一定要看,就是不忍卒读,也要硬着头皮看。因为这本书的资料性极强,诚如译者在后记里说的:
“《北京苦住庵记》一方面挖掘收集到大量鲜为人知的史料,特别是围绕元旦‘狙击事件’和周作人出任伪职前后来自日本方面的种种威逼劝诱,还有大东亚文学大会前后,日本各路文人、作家与周作人之间发生的种种关系等,作者在1970年代通过大量的史实调查和对日方仍健在的当事人进行走访,获得了珍贵的第一手材料。这些材料的多数依然是目前中国学者所不知的。”
当然,也有读不懂的句子:“因此,作为价值源泉的民族遗产,仍然也非得用了例如‘生活艺术’的传统那样的观点,而不断的选取不可的。”这样的错误,尽管是极个别的,但是,作为一本严肃的学术译著,出现这样的硬伤,是不应该的。不知道是该打译者,还是该打责任编辑的屁股。
我并不是搞周作人研究的,只是一个业余的好书人。我是由鲁迅知道周作人,进而喜爱他散文沉郁、厚重的风格,后来又执着地关注他的。对于周作人我有点自己的看法,几年前在《周作人的文化自觉 》里,说了出来。我以为,周作人的事伪,是他文化自觉的一种表现。与山本英雄的看法有交集,山本英雄在本书里也说:“他在沦陷时期始终坚持且以此来支撑自身的,不是作为意识形态的国家民族,而是‘中国民族’的文化同一性这样一种东西。”
中华民族有过几次外族入侵、占领统治的历史;但是,最终中华文化还是包容了外族的入侵,实现了中华文化的大一统,因此反而发展、壮大了中华民族。中国的文人,对于自己历史的熟悉,对于自己文化和民族的自信,是别族的文人所绝无仅有的。
周作人在《药堂杂文•汉文学的前途 附记》里说:“旧派的人,叹息语体文流行,古文渐衰微了,新派又觉得还不够白话化方言化,也表示不满意,但据我看来,这在文章上正可适用,更重要的乃是政治上的成功,助成国民思想感情的联络与一致,我们固不必要褒扬新文学运动之发起人,唯其成绩在民国政治上实较文学上为尤大,不可不加以承认。”
他在《立春以前•十堂笔谈》里表达了一致的看法:“现今想说的只是为中国前途着想,这汉字倒很是有用,我们有应当加以重视的必要。这如说是政治的看法,也非始不可,但在今天中国有好些事情,我觉得第一先应用政治的看法去看,他于中国本身于中国广义的政治上有何利益,决定其价值,从其他标准看出来的评价,即使更为客观更为科学的,也须得放在其次。”
山本英雄很看重上面两段周作人关于“政治”的议论,他分析道:“在被占领之下苦心思虑所发‘政治’性的宏大议论中,令人惊叹的是他那不曾影响本来思考理路之强韧的自重之心。……就是说,寄托于复古而获得再生之构想的中国自身的现代化理想,引导他达到了如今的境地,……。”这样的议论,虽然有隔靴的感觉,当还正确。
山本英雄由此结论说:“国民革命分裂之后,又经过国共内战而出现第二次国共合作,直至抗日民族解放战争,我觉得,在这样的历史过程中周作人独自的思想抉择,确实具有一种必然性而贯穿沦陷下的生活。如果可以将问题限定在狭义的文学范围之内,仅就他沦陷时期的作品而言,的确保持了其固有的文学水准,这足以成为为他辩护的必要而充分的依据。可是,如果从他最终达到的文学观点来看,即前面所论述到的包含着‘政治性’而承受着浓厚的‘汉文学的传统’,事情便远非那么简单了。”讲到这里,山本英雄似乎给了我们一个朦胧暗示,即周作人的投降事伪,不光是文化的自觉,还有政治的自觉。
对于这样的结论,我是持反对的意见的。周作人在日伪时期,只要有可能,与之合作的刊物、杂志都是对日本占领者采取了不合作或消极抵抗的态度的。山本英雄也给我们提供了相当的事证,可以说明:维护汉文化是周作人的底线。因而,周作人在事伪的同时,也在保护本民族的文化上,和占领者进行了曲折的斗争。就是山本英雄引用的上面两段周作人关于“政治”的议论,也还是他文化自觉的表现,远没有跨越到政治自觉的层面上。山本英雄这样的议论,我想,是很难安慰周作人“那失败的灵魂”的。囿于日本民族历史文化的背景,山本英雄的隔膜和误读,是可以理解和原谅的。
在我看来,周作人的事伪,有文化的自觉做基础,加上经济的压迫和政治的威逼,成了他这段历史的必然。
我以为,在对周作人的事伪进行批判的同时,也要对他行为的事功进行考察,更要对他文化自觉的动机进行分析。这样的批判分析才可能更加彻底,更加完整。才能使我们的文化基因更加健康。这些工作,是我这个老年的业余好书人力不所逮的,只待有志的专业人士去完成了。《北京苦住庵记》是研究周作人不可或缺的资料。
山本英雄的结论是靠不住的,但他的有些意见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2009-2-9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9:49:23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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