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都藏着一个斯布雷斯。他就蜷缩在我们的意识深处,那个满头白发衣衫褴缕的孩子,赤着脚,抱着自己的膝盖,因愤怒和恐惧而瑟瑟发抖。他的存在噬咬着我们的心,就像每朵花里都藏着一只噬咬花蕊的虫子。可是我们不能赶走他,就像不能回避那些从我们的心灵深处长出来的荆棘。
我们只能学着与它们共生。
在四名法师中,斯布雷斯的形象最符合一般人(我是说,麻瓜们)对法师的想像:阴郁、冷酷、偏执、无法捉摸的古怪脾气――这类法师通常居住在高塔之中,某个随时要倒塌掉的小阁楼里,桌上是冒着绿蒸汽的坩锅,墙上挂着晒成干的蟾蜍。事实上斯布雷斯是四个人中最让人感到眼熟的一个:无论是那头标志性的白发、驼背、糟糕的身体状况、异色的皮肤,还是饱受折磨的灵魂,易激惹的性格,都很容易让我们想起《龙枪》中的雷斯林。斯布雷斯比雷斯林幸运,他并没有像后者那样,在嫉恨一个人的同时强烈的体会到自己(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从肉体上)对这个人的依赖,以及这个人对自己毫无掩饰的爱――对同一个人爱恨交织是什么滋味,艾梅达尔远比斯布雷斯清楚。斯布雷斯比雷斯林不幸,他所嫉恨的并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完全靠一身蛮力的双胞胎弟弟,他甚至不能像雷斯林那样,以弟弟并不具有自己唯一拥有的魔法天赋这一点来自我安慰――斯布雷斯所在意的,所嫉妒的,念兹在兹想要超越他们想得发狂的,是天生便具有完美术士血统(但本身似乎并不在意)的帕尔卡,和智力超群,经常以捉弄斯布雷斯,看他发狂为乐的艾梅达尔。
无论他多么努力,对手都能轻而易举地推翻他千辛万苦达到的成果。
倘若――我是说,倘若真有人这样残忍――试着捉弄一只刚满月的幼猫:将它装在麻袋里,让它愤怒而不知如何发泄;在它身后猛然发出巨响;用气势汹汹的狗追逐它,将它逼到墙角。这只幼小的猫会乍起全身的毛,它会在墙角转过身来,尖利地咆哮,伸出它小小的爪子向全世界宣告别来招惹我。任何人试图在这个时候靠近它,无一例外都会被盲目的它抓伤。
它知道自己的孱弱,知道自己除了虚张声势装出来的强大之外一无所有。
除了岩浆般炽热的想要成为法师的愿望,除了徒步在沙漠中跟随艾克罗萨斯的车队直到法师塔的执著,斯布雷斯一无所有。没有过人的天赋,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更糟糕的是,在拥有庞大野心(看他将仅能召唤出一颗引爆干草的小火星的法术命名为“地狱咆哮”的时候就知道了)的同时却远远缺乏能容许自己一步步积累成长的耐性。斯布雷斯没有雅戈宽厚的胸襟,既容忍不了别人的优秀,更容忍不了自己的缺陷――所有这一切都烧灼着他的心。
然后,在艾克罗萨斯半是故意的安排下(我在猜想,他究竟是想要找一个人来承担地狱荆棘的诅咒,还是为了惩罚竟敢私自进入他房间的斯布雷斯,还是,像最后造成的结局一样,以痛苦和死亡来逼迫斯布雷斯成长?),他得到了一颗会生长出荆棘的心脏。一旦情绪波动,荆棘便会刺穿他的皮肤疯长。
(在此我强烈怀疑吴大是为了造成华丽的荆棘男的视觉效果才如此设定的――话说对斯布雷斯那样的人,荆棘的存在完全是响尾蛇的尾铃一样的效果――“少说两句赶紧撤吧,没看见斯布雷斯的荆棘都长出十来厘米了么?再下去就要咬人了!”这样一来可以少费多少口舌啊!咳咳!)
是带着这终生的巨创深痛活下去,成为法师,还是,去死?
这被荆棘刺穿胸口的鸟挣扎着想要飞起,就算天生并没有翅膀,就算付出血肉的代价换来的翅膀也比别人的短比别人的慢,受尽嘲笑,可它居然成功了。他成功地成为了法师,也成功地将自己改造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
雅戈是他唯一的朋友,不在乎他满身的刺、恐怖的外表、偏激的个性仍愿意和他结交。他的荆棘挥舞起来,常常会扎在雅戈的胸膛上,就像是扎在了沉默不语的岩石上,没有任何反应。斯布雷斯一生只喝醉过一次,那是在雅戈的婚礼上。
也曾伸出手去,想要祈求温暖的――就像是丑陋的也是驼背的卡西莫多,也会向美丽的艾斯米拉达伸出手去一样。凝望你美丽的背影有如百年――我甚至很难想像他写下这些字句时候的心情,那个青涩的懵懂的孩子的心情。他是否会小心翼翼,是否会忐忑不安?成年之后,也曾经通过一只布偶为媒介,始终陪伴在一个女孩身旁。这一次,他是已经丧失了靠近的勇气,还是因为满身的荆棘,让他甚至连触摸她的脸庞都做不到?只好这样吧,倾听她所有的烦恼,给她讲奇妙的晚安故事,尽力帮助她,却不让她知晓。于是就这样看着她由女孩长成妇人,看着她嫁人,看着她生子,看着她垂垂老矣。
在她下葬的当天夜里,他满身的荆棘疯长。
谁的心中又没有荆棘呢?
谁不曾受过伤?不曾嫉妒过?不曾欢欣鼓舞地捧出了一颗真心,却被人打翻在地狠狠践踏?不曾满怀希望拼尽全力却还是被对手击败,溃不成军?谁不曾深深地自卑,然后又用莫名的骄傲来掩饰?不曾在午夜苦苦祈祷?不曾反复地跌倒,却每一次都将流血的手指抠进地面,一点一点朝前挪去?
谁不曾在生活的杯中盛满绝望,再一饮而尽?
曾经有一名高中时和我同班的男生告诉过我,他认为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割麦子。在夏天最强烈的阳光下面弯着腰,因为镰刀和麦叶的锋利导致双手伤痕累累,最折磨人的地方在于,每当你割完一垄,前面还有另一垄在等着你,一垄接着一垄,仿佛没有尽头。
他的父母都是农民,为了供三个儿子上大学,离开了家乡在大城市里打工。
大学的暑假他出去给教授家的孩子补习功课以赚点自己的生活费,回来之后跟我描述起教授家的状态――除了书柜里一墙一墙的书,几乎没有值钱的东西。
“当教授又怎样,读那么多书又怎样?”他很感慨:“我将来可不能如此,我要赚更多的钱。”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是个面色苍白的大学男生,身材瘦小,眼神闪烁,习惯性地把手藏在裤兜里,跟人说话的时候不看对方的眼睛。大多数时候沉默,爆发时滔滔不绝。
现在他去了美国,为此在出国前火速结了婚。
我真心希望他能在异国找到他要的东西,诸如财富,诸如满足,诸如内心的安宁。有的荆棘会让人无处可逃,即使坐拥香车美女,即使蒙上眼睛堵上耳朵,即使抛妻弃子将自己放逐到天涯海角,也仍然会汹涌生长将我们刺伤。因为它来自我们的心脏,因为它本就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
我知道这是多么困难和艰辛的旅途,与荆棘共生的旅途。
斯布雷斯也知道。
2009-2-12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9:46:45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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