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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晋康科幻小说精选(全4册)《为我打开另一扇门的那个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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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9:4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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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白光一闪,我随着那道白光跌入宇宙深处……

——王晋康《天火》

老王就是这么一个人,跟他笔下的每次站出来解释科学理论的科学家们一样,穿着朴素的浅色夹克,深色西裤,戴着一副方形黑框眼镜,说话很慢,带着很浓重的河南口音,气场很有凝聚感。

我心目中的科学家好像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但是我心目中的科幻作家好像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科幻圈的异类?

他看上去有点太普通了,普通到扔到人群里我都不会多看一眼。谁也不能想到,就是他,在河南省一个小城里面,伏案而坐,在十五年前就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现在,他写过的文字已经可以出一套厚到可以砸死人的全集了。

这套书土黄色的封皮给了我强烈的心理暗示,好像看到覆盖在中国大地上的坚实的黄土。

刘慈欣说,如果他构建的是科幻世界的天空,那老王构建的就是科幻坚实的大地。老王也颇以为是,两人在此事上惺惺相惜。

其实,在研究者吴岩的眼里,王晋康从来都是一个异类。

谁?老王?异类?我怎么也不能把他跟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吴岩说,跟其他所有作者都不一样,老王不是在科幻作品中泡大的,所以他才能有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他表达的文化就是他自己的文化。

王晋康说,他生活在一个闭塞的小城市,河南南阳市,从小就没看过什么书,直到小学毕业那年才真正开始好好看书。

这段经历也颇为离奇,就像是主流文学小说里注定成名的孩子一样——他有一个当图书管理员的姐姐,所以就天天跑到图书馆去看书,看的书也非常不像是一个小学生看的书,尽是些《聊斋》、《三言二拍》之类的文言文书,我猜想那个年代那个小城大概是只有这样的书吧。

老王却非常高兴地说,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看的书,印象非常深刻,到现在他还能背出《聊斋》里的句子。

为什么偏偏是《聊斋》呢?在一大堆正经古文里面,偏偏是这一本。老王厚厚的眼镜下面,掩藏的是什么呢?

老王说他第二次看书高峰就是考上大学之后。

老王是知青,经历过文革下过乡,回来之后赶上了77年第一次高考。那一年满怀希望的他因为出身不好被大学拒之门外。

第二年,30多岁的他以全市第二的成绩考上了西安交通大学的内燃机专业。那是一个非常牛的专业,当年是,现在也是。老王平淡地说:“那时候我年纪已经很大了。”

可惜他不知怎么开始失眠,就放弃好好学习,上午听课,下午泡在图书馆,把全图书馆所有的文学期刊一扫而光,把书架上看上去差不多点的书都拿下来看过了,也就是那个时候才开始接触了外国文学。

老王说:“那时候看的书太多了,全都记混了,你让我说出几个作家名字我都说不出来了。”

所以,我们看到的老王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作家,他在写科幻之前就给地方杂志投稿,写过很多关于下乡的小说,有些也发表在了地方小杂志上。这个习惯他到现在还在坚持,他一定要把那个时代给他的印记记录下来。

这些短小的你未曾见到过的小说后来都变成了《蚁生》里的一个个片段。

行文流畅,立意深刻,我们决定刊发

人生的前半段走过之后,45岁的王晋康被10岁的小儿子娇儿缠着讲故事,那时候他很忙,哪里有时间看书,就开始随口编故事,编着编着就开始胡编,天马行空想到什么说什么。有一天讲完一个故事之后,娇儿问她:这个故事是你想的还是书上写的?老王说,是我想的。娇儿就说:为什么不写下来呢?

趁着三天放假,老王闲来无事,就把这个故事记录了下来。

几天后,他在地摊上第一次看到一本叫做《科幻世界》的薄薄的杂志,就翻开来把地址抄了下来,压根没买就走了。

几个月后,那个小故事就赫然印在了1993年5月的《科幻世界》里面,变成了王晋康的科幻处女作《亚当回归》。

老王说:“那可是头一次在真正的全国性杂志上变成铅字啊!”15年过去,语气里还能透着一股高兴。

那个故事对于老王来说变成了200多块钱,那时候他工资很高,但一个月也就100多元。

但是《科幻世界》却像是挖到了宝,编辑室真是欢欣雀跃。那个时候还给王晋康回信:行文流畅,立意深刻,我们决定刊发。

从此以后,王晋康“一发不可收拾”,带着科幻世界的“知遇之恩”奋笔疾书了15年。

吴岩说,他当时刚从国外回来就听老社长杨潇兴奋地说:“我们发现了一个新作者,他身上的灵气是很多作者身上都看不到的。”

杨潇那时说的是《天火》。

跟老王风格完全不同的陈楸帆也说,老王那篇《天火》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一篇。

《天火》里面写了一个孱弱白净的中学生林天生,他“脑袋特大,身体却很屠弱,好像岩石下挣扎出来的一颗细豆苗。”他性格冷漠孤僻,眼神忧郁,颇不讨人喜欢,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

这个孩子有冷漠而拘谨的字迹,在练习本上略带癫狂地写道:“宇宙在时间和空间上是无限的(否则在初始之前和边界之外是什么),可是在我们之前的‘这一半’无限中,宇宙早该熟透了,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星系,年轻的粒于,年轻的文明?我相信震荡宇宙的假说,宇宙的初始是一个宇宙蛋,它爆炸了,飞速向四周膨胀(现在仍处于膨胀状态)。在亿兆年之后,它又在引力作用下向中心跌落,塌缩成新的宇宙蛋。周而复始,万劫不息。可是我绝不相信宇宙中只有一个宇宙蛋!地球中心说和太阳中心说的新版!‘无限’无中心!逻辑谬误!”

“如果爆炸物质以有限的速度(天文学家所说的红移速度,它小于光速)膨胀,那么它到达无限空间的时间必然是无限的,怎么能形成‘周期’震荡?如果膨胀至有限空间(即使是难以想象的巨大空间)即收缩,那它只能是无限空间中微不足道的一点,怎么能代表宇宙的形成?”

这些空灵悠远的思想出现在这个孩子身上,好像是所有我们这些学生读者内心世界的延伸——你和我不都曾幻想过自己是同学中的一个异类,整天在内心运行着宇宙大事,有一天能够成为一个物理天才,解决终极问题。

所以,这篇文章获得了当年银河奖的特等奖。

看过这篇文章的孩子,都已经随一道白光跌入宇宙深处……

蚁生=一生

老王45岁才开始创作,现在已经到了花甲之年,我们这些浸泡在他的作品里长大的孩子,也纷纷到了步入社会的年纪。

有人说,老王,你老了,我看你的作品再也不能那么激动,我不再喜欢你的作品了,你这里场景处理的不好,那里多余了一段对话,还有这个地方,我觉得很这个人物有点奇怪。

可是我们都不能否认,在最初的那些年月里,是老王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门,仿佛白光一闪,我们就随之跌入宇宙深处了……

我在豆瓣上看到一个朋友写到:若是谈起王晋康老师,那我就要和黑夜联系在一起。

我心里一颤,暗自以为是。

他说,他初中的时候曾经到旧书摊收集93年改版以来的《科幻世界》,他说自己是把“王晋康时代”都买到手了,为了消化那一摞摞杂志,他就在漆黑的夜晚,在小小的房间里面,就着床头灯的那一点光亮开始一个漫长的跋涉,“跋涉的工具是思维,跋涉的标尺是光年”。

这个朋友跟那个时候大多数的我们一样,特别老实,一本杂志从头看到尾,什么都不落下,一些好无干系的细节至今仍然在脑海里特别清晰,挥之不去。老王作品里那些什么间谍美女激光枪外星人的,都能让他昏昏欲睡的神经忽然紧张起来。

当他捧着这套王晋康全集走进卧室,一切仿佛又重回“王晋康时代”,他一口气看到三四点。

我想,管那个年月叫做“王晋康时代”一点也不过分,现在重温起来,老王的优点缺点以一种从未 有过的清晰画面呈现在我们眼前,我就像看一个被肢解的美女一样,很难产生美感。

但是当初那些作品给我的震颤却仿佛从来没有溜走过,那种从心灵到指尖的震颤,那股把我从平地拉向宇宙深处的力量,至今还在。

我在这里很想引述这个读者的两句话:现在看起来,老王确实是老了,但是,也让我看出了老王很多不容易的地方。我一向有一个观点,“老王没有退步,不过是我们成熟了。”

这篇评论最让我产生共鸣的,就是那段回忆《生命之歌》带来的震撼的文字:

“我记起我刚刚看完《生命之歌》的时候,双手都在抖,那时候外面的风呼呼的刮,整个楼区一片漆黑,我就像一个开始俯视地球芸芸众生的外星人一般开始了幼稚但是可贵的思考,是老王打开了我观察世界的另一只眼睛。但是现在看起来,《生命之歌》其实和很粗糙的一篇小说,但是,这不会抹杀它在我心中的地位,在我的心中,它就是如此睿智和深刻。”

那本《科幻世界》也是我从旧书摊收来的,当时纸页已经泛黄,一拿起来都脆脆的,好像随时要碎掉。而现在的我,只要一想起《生命之歌》,那个人工智能孩子“元元”的心疼小脸就能浮现在我眼前,那首用DNA排序谱成的曲子好像还能够回想在我耳边,就像是我真的曾经听过。

不管你现在是不是还喜欢他的作品,每个人内心世界里面,一定都背得出老王的一两部作品。

《生命之歌》、《替天行道》、《天火》、《水星播种》、《豹》、《养蜂人》、《七重外壳》、《泡泡》、《终极爆炸》……

王晋康说,其实他个人不喜欢《天火》,因为“那里面的主要构思(穿墙术)太不厚重了”,而他最喜欢的就是《蚁生》。

这本20万字的小说,浓缩了他一生的经历。

全文用一个叫做郭秋云的女知青的视角,讲述了一个红色年代的故事,这个故事里面有池塘边的秘密幽会,有晚上用灯烤臭虫的睡前习惯,愚昧无知的山村里流传的对蚂蝗的恐惧,山村干部诱骗女知青上床的场景、情感压抑的年代一些人手上沾染的血腥、墙上贴的慷慨激扬的大字报,还有那满山遍野一茬一茬的稻谷……

这些都是真实的、不曾掺假的故事。老王在构筑他的科幻世界的时候,用的是家乡的黄土,一点一点地夯筑。

老王喜欢对“生命”这个词孜孜不倦的拷问,在他的很多小说里面,都能看到他对人生的思考。《生命之歌》如此,《蚁生》更是如此。

生命是什么?

他说,生命是“一种时空中的构形,而不是物质的实体(生命的砖石——原子,在新陈代谢中早已更换过多次)”。生命是人工智能“元元”被结束的旅程,是颜哲喷洒给乌托邦世界的“利他素”,生命是老王一个日子一个日子过过来的点滴。

白汗衫和凉拖鞋

我见到老王也就那么一回,在去年的科幻大会上,一进门我就看见一个穿着汗衫凉鞋的老伯伯,心道:这就是王晋康!仿佛鬼使神差一般,觉得这就是他。

一看到他好像世界都安静了,这就是所谓的大音息声么?

他的世界一定是非常宁静,才能让他有这种息宁世事的气质。

在他们厂里,他干的是机械设计,主攻大型特种底盘。这份工作决定了他很忙碌,也决定了他一丝不苟的认真劲儿,更是把他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在王晋康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喧嚣。

吴岩说起王晋康赞不绝口的就是“低调”。他说,他特别欣赏王晋康的为人,不论在任何场合都有一种毫不做作的低调,这个是掩饰不来的。

老王的为人就像那件洗得变薄了的白汗衫和那双褐色的大凉鞋一样,简单的,淳朴的,原生的。

他的内心世界有着严格的善恶之分,这种道德观念成为了他很多作品中的主导。

《替天行道》、《善恶女神》这些光看名字就知道是在表达他的善恶观念了,还有《豹》、《类人》、《泡泡》、甚至《蚁生》,都是在讲述他对人性、对道德的看法。他身上的这股浩然正气自然地、不能掩盖地流露出来,恐怕是我们这些后辈很难企及的。

老王常说:“我刚开始写作时许多想法都固定了,很难再改变了。”

可是老王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的其实是一颗充满好奇的心。

他在《生命之歌》中说,对于破译“生命灵魂”来说,世界上任何一种计算机也无能为力。这是上帝看守得最牢固的秘密。

老王对宇宙、对生命的不断追问,给了我们最初的启蒙,在茫茫宇宙中伸手一指,让我们把目光投向了宇宙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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