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华,一直钟爱她的文字。读了不少她的书,多从爱与美食落笔。她看得剔透,这两样,是人生的全部了。
她常写的是专栏,惜字如金,多一个字也不肯写的。文里,多短句。几个字,直戳心窝。
她也写电影剧本。《霸王别姬》、《青蛇》、《胭脂扣》、《诱僧》、《饺子》……
她是此中高手。故事诡异,剧中的男女,痴缠得毫无道理。
那几年,逢了香港电影的盛世,拿她剧本拍的片,每一部都是经典。《霸王别姬》虽陈凯歌导演,却是港资注入,算不得国产片。1993年拿了戛纳的金棕榈奖。15年过去,再没有别的片子能够企及。
15年前,我还喜欢听广播,是在一个新开的音乐台里听到的消息,配了片中的主题曲,林忆莲和李宗盛的《当爱已成往事》。记得很深了。喜欢极了这首歌,这部片子。
片子好,起先以为,好在演员。最初,选了成龙演段小楼,尊龙饰程蝶衣。选这两人,也是对的。但成龙没档期,尊龙要价太高,便另选了张丰毅和张国荣。张丰毅的段小楼,是京城爷们的样子,大大咧咧,喝花酒,打架,卖西瓜,样样都是磊落的。张国荣是虞姬还是程蝶衣?他恐怕自己没分清。那时,还不知道他的倾向。只是觉得,他演得好,雌雄莫辨了,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葛优的袁四爷、蒋雯丽的小豆子娘,关师傅,几个配角,都出彩。败笔是巩利。她还没走脱,红高粱里九儿的魂。
今年买了原版小说来读。书,比电影还是要胜一筹。有一些东西,在电影里读不到。
“***无情,戏子无义。***合该在床上有情,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
《霸王别姬》的开头。纯李碧华式的。故事里,菊仙有情,段小楼有义,主角却是,那个天下间多出来的,程蝶衣。
蝶衣。薄如蝉翼,轻似蝶衣。是他的命吧,“男人把他当作女人,女人把他当作男人”。京城的头牌旦角,绝世名伶。
蝶衣,小楼,菊仙,三人,纠缠了一生。
一生好长久。民国初年,抗日,内战,解放,文革,在香港的相见。一生好复杂。恨,恨不过亡国之恨;痛,痛不过生离死别;爱,爱不过,爱不过什么?到底是蝶衣爱小楼多,还是菊仙爱小楼多?男人爱男人,与女人爱男人,终究不好比。
活到故事终了的是段小楼。菊仙穿着大红的嫁衣,走上了不归路;蝶衣与他舞完最后一支剑舞,倒在他怀里。他到底有没懂,他这一生,端得如此结局,是为何?是为程蝶衣。他的师弟,毁了他一生。
戏里,他是霸王,他是虞姬。段小楼以为,台上是夫妻,台下是兄弟。程蝶衣以为,台上是夫妻,台下也是夫妻。
虞姬是霸王的,他是段小楼的。虞姬的血,溅上了杏黄的裙,溅上了霸王的手,霸王,虞姬别了,别了你,别了人间。你从此,再无惦念了。戏下,程蝶衣不依不饶地,跟段小楼要一辈子,“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能算‘一辈子’。”用尽一辈子的力气来爱,便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还。怕只怕,一辈子,还不起。怕只怕,你情我不愿。不愿的那方,说不定,就毁了。只是不爱他(她),并没有错,却要赔上足足的一生。
段小楼,你错了。你错在,完全不晓得,你是我程蝶衣最爱的,最爱的男人。这,是我最痛的地方。小楼,我的命都是你的了,你却不曾想过,爱我。“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小楼,你还没懂吗?那不是虞姬对霸王说的,是我对你说的。你是霸王呵,我是虞姬。我也错了。“我本是男儿郎,却不是女娇娥。”
他们,还是一起老去了。经过了文革,死去活来,换了人间。好似一千年了。小楼和蝶衣,竟是还没死去。再重逢,他们“苍老着肌肉,苟存着生命。”蝶衣比小楼更伤感,“他们其实一起老去,何以小楼老得更快?”他活在戏里,小楼分明是活在人间。戏里的时间,一夕是百年。而百年,不过是水袖的曼舞间。不一样。他跟小楼到底还是不一样。不一样,又如何。他还是如虞姬,痴爱着霸王。不是痴,哪里会,如戏里的结局,小楼,别了,我的血要溅到你了。小楼,你疼吗?你敷了油彩的脸,我看不清。
于是,收尾。书里是“华丽的情死只是假象”,蝶衣在香港弃了小楼;影片里,改成蝶衣真的如了虞姬,血溅当场。“灿烂的悲剧已然结束。”
15年前,我喜欢后一个结尾。今天,我喜欢前一个结尾。李碧华早早地说了,“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但是,不是谁都会决绝地告别人间。不是吗?蝶衣与小楼,继续着他们各自的生活。只是,生活已如残妆,是不忍近看的,惨白与枯涩。
人间的爱,是这样收场。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9:45:46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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