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电影
内陆飞鱼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纯属无心,《收获》杂志把“一个人的电影”专栏文章集结出版,正好赶上了全国上下各行各业,轰轰烈烈举行的改革开放三十周年纪念活动。把这本有些怀旧色彩的合集《一个人的电影》,当成改革开放三十年来中国电影的回顾文集也未尝不可,虽然全面性还不够,但是有管窥一豹的效果。在每个影人、迷影者讲述的电影故事,电影观念里,能清晰地看到中国电影这三十年走过的探索历程,以及每个电影人对光影造梦的执着与痴迷。
喜欢这本书是因为之前我不看文学杂志很多年,也就没有看过《收获》上的这些专栏文章,非常好奇格非、毛尖、李陀、王朔、崔永元这些非圈内的迷影者,有怎么样独特的观影经历和体悟。贾樟柯、王小帅、娄烨这些导演和对电影的经验来自哪里。《一个人的电影》解答了我的这些疑问。最重要的还是,书中几乎以压轴的方式,推出了我所喜欢的田壮壮、贾樟柯、马俪文的访谈对话。他们都以自己对电影的深厚感情,基于扎实生活的经验,对自己的过去、现在都做了小结,还让人能看到未来的端倪。无论字数多寡,情感浓淡程度,《每个人的电影》里每一篇文章都体现着一种自由平等的交流诚意,寓意深长,值得思量。
较之于早已盖棺论定的法国电影新浪潮、日本电影新浪潮、意大利新现实主义、英国自由电影运动、新德国电影运动、新好莱坞运动,乃至台湾新电影、香港电影新浪潮。中国大陆的电影界并未曾产生过一次正真彻底的变革。或许激情燃烧、勇于探索的八十年代太短促,很多人的电影启蒙教育还没完成,急功近利的现实环境就毁掉了一些正在萌芽的种子。通读这本书,能感觉到,彼时彼刻,比起其他国家,八十年代成长起来的这批人,他们的思潮属于后知后觉,但也在孕育一种属于中国电影的风暴,只是未及大规模并发,就走进了尴尬的九十年代,和更为尴尬的二十一世纪。中国电影还没制定好游戏规则、语言体系,国门就轰然打开,好莱坞大片来了,盗版VCD、DVD来了,免费下载的互联网来了。
如果非要说,中国电影有过一次那么“浪潮”的话,那么,从地下到地上的挣扎,或许算得上一次浪潮,新世纪“平民代言人”贾樟柯浮出水面之后,这股浪潮还在延续,娄烨、李玉、李杨们,明知要被打入冷宫,还一股劲地制造忠于自己内心的电影,这股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劲头,还挺有新浪潮的范儿。有些吊诡的是,我们所说的地下电影,和美国、日本的地下电影电影概念是有区分的,人家说的是“脏乱差、假恶丑”的小电影,我们说的是广电总局没审查通过的电影。《一个人的电影》里的这些影人,或多或少都遭遇过所谓的“地下”。只有中国这样特殊的国家,才会出现“地下电影”这种概念的怪诞延伸,只要电影审查等配套制度一天没完善,这种畸形的地下电影的浪潮还将前仆后继的进行下去。
中国式的地下电影新浪潮,或许是一种变相的电影生产力的发展,只是,前面能不能看到光亮谁也不知道,《一个人的电影》这本书也无法给我明确回答。谁也不能忽视的现实是,中国观众的观赏水平已经过了启蒙时代,能看到的电影已经和世界同步,市面上能看的各种类型片,各种级别的大师准大师的片子一大堆,能充分满足各种层次级别影迷的要求。可是,我们的电影摄制水平,电影制度、市场细分,已经到达什么样的高度,处于一个什么样的阶段,其实,大家都很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指出“皇帝新衣”好看还是不好而已,这件“新衣”难道要永远穿下去吗?
曾经在一篇文章里说过,一直不太喜欢娄烨导演的作品。他总是讲不好一个故事,或者说他不屑于认真说好一个故事,晃晃悠悠,沉浸于自我小情绪的营造,镜头和散文诗一样洋洋洒洒,而这种小情绪的喋喋不休,超脱于很多人的生活经验,这种个性不被大多数人熟知,因而缺乏共鸣,没有很强的普适性。细节上总是囫囵吞枣,人物恍惚苍白,因此就有了凌空高蹈,曲高和寡的味道。看了《全世界的导演都在解决时间问题》这篇访谈,我才看清原来他是一个很纯粹的学院派,却又痴迷于日本、法国新浪潮电影语言实验。也许,我质疑娄烨讲不好故事,他会反诘说“谁说电影非得讲故事”,就像一些先锋写者的反诘“谁说小说就得讲故事”。
热衷于实验的娄烨,假以时日也许能大成,也许就在自我痴迷的游戏之间游荡。就今天这种情势观之,说他像一个知识分子,却缺乏严谨细腻的态度,说他是一个先锋导演,又是那么小情小调,没有突破过自我。娄烨是最不像六十年代生的六十年代生导演,他身上没有那么强的历史痕迹,即便如《颐和园》,他也不是严谨认真态度的去纪录还原一代人的青春岁月,而是以一半经验想象,一半超验的方式,讲述了一个类似有沟通障碍般的病态爱情故事。他的题材多变,跨度挺大,边缘爱情是唯一不变的核心,我想有一天,他要是觉得只有去拍一个科幻爱情片才能表达他的情愫,他都会去尝试。
喜欢贾樟柯、马俪文,是因为他们的卑微出身,倔强的从影经历,让他们的电影也那么平易近人。县城青年贾樟柯,一如既往地复述着大时代和小人物,半农业半工业时代语境下的清淡乡愁,他说过“我想用电影去关心普通人,首先要尊重世俗生活。在缓慢的时光流程中,感觉每个平淡的生命的喜悦或沉重。”而马俪文用她的坚持,细腻的女性情怀,观察着和自己异常贴近的细小的感动。从前,我们电影里描写人物要么是冷眼旁观式的生硬揣摩,充满:“老百姓们没有粮食,为什么就不能煮肉粥来吃?”这样的奇怪逻辑。要么是,俯瞰式的具无限有优越感的同情怜悯。贾樟柯们的出现,是平等走进去的态度,抚慰人的细节,老百姓日常生活的场景,让我们走进这些和我们别无二致的主人公,去感动、难过、思索,联想到自身处境,明天的出口。
《一个人的电影》里,最让我感触的还是田壮壮和彭小莲的访谈文章《电影人的尴尬》,田壮壮因为厌倦和疲惫,从热闹影坛返回母校教书任教,结果兴味索然,一系列遭遇更让他困惑和愤懑。人满为患教学活动的与电影实践的脱节,让身为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主任的田壮壮感觉抓打不开,无力回天。和中国所有高校扩招带来的后遗症一样,今天,中国电影教育的情况是,学校受眼前短期招生利益的驱动,无数家长和学生受成名成星的诱惑,不管有无能力进行电影教学活动,很多高校都争相开设了冠冕堂皇的影视学院,自主招生,宽进宽出,培养了一批什么都不懂的学生。田壮壮的良心与挣扎是他清醒的知道,这样无利于中国电影的发展,可能还会贻误和浮躁一代人的青春。
几年前,看《周传基教授致张会军院长的公开信》,让很多人对中国的电影教育有了一个不同角度的深入了解。再看《一个人的电影》里田壮壮的访谈,算是对中国电影教育有了更为全面的了解,深刻且触目惊心。DV的普及,让人人都有了成为导演的可能,可是,泛滥的电影专业的开设,不负责任的教学,却在人人可能成为导演的年代,制造了人人都可能成不了导演的尴尬现实。这个现状是中国电影教学领域里最大最黑色的“超现实主义”。把中国电影的发展和对人才的培养寄托在目前的电影教学上面,显然让人值得二十万分的怀疑。
不过,还是像田壮壮所言,如果一个正真热爱电影的人,即便出身三教九流,只要对此有很好的领悟力,内心动力滚滚,不一定要进电影学院,他会为搭成自己的愿望,为实现用摄影机造梦的命题,千方百计的去寻找适合自己的道路,不断的学习和实践,在磨练和蜕变中成长成熟。按照田壮壮的思路理解,从小处说,电影从来都是导演一个人的电影,所谓技术和方法,也是在各种实践中可以自己学习掌握。电影史上也从来不缺少这一类自寻门路、自学成才的人。奥逊.威尔斯、赫尔佐格、金基德等等,包括本书里的马俪文,随便一数就是一大把。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9:45:07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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