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紫鹃和雪雁》

紫鹃和雪雁，一看名字，就猜得到这两个女孩是林黛玉身边的丫鬟，一个是啼血的杜鹃，一个是雪中的孤雁。不过，这两个女孩，在林黛玉身边得到的待遇却颇有不同，其原因，也很是值得玩味。

一生中，有紫鹃这样的朋友，应该是非常幸福的。曹雪芹对这个女孩的评价是“慧”——“慧紫鹃情辞试莽玉”。待在林黛玉这样一位心眼小、脾气怪、才华高的贵族少女身边，没几分“慧”还真是不行。林黛玉临死还拉着紫鹃说：“妹妹，你我是最知心的，虽是老太太派你服侍我这几年，我拿你就当我的亲妹妹。”在等级森严的上流社会，小姐拿仆人当亲人，算不容易了。宝钗对待下人，虽温柔可亲，但恐怕难得有这样的感情，至少在半主子半仆人的香菱身上都找不到。而黛玉和紫鹃之所以成为好姐妹好朋友，一是出于黛玉的真性情，一是归功于紫鹃对黛玉的贴心。

林黛玉是才高八斗了，紫鹃和她朝夕相处，却不见她受主人的熏陶，也曾写得一句半句的诗词，不是丫鬟不能作诗，香菱不就是个黛玉粉丝，诗歌发烧友么，但遍观全书，紫鹃的确没表现出什么文学才华。

不过在整个大观园里，和黛玉堪称知己的人，一个是宝玉，另一个就是她紫鹃。

她知道宝玉和黛玉相爱了，却未必清楚彼此的心迹。黛玉对宝玉一片痴心，但碍于千金小姐的面子，大家闺秀的教养，不好意思亲自去问，于是想了个“情辞试莽玉”这么个“馊”主意，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喜剧性的效果。

作为贾母派去服侍黛玉的丫鬟，首先她应该是清楚贾母的喜恶的，贾母喜爱的女孩子——鸳鸯、宝琴、湘云这些，一是心聪明，二是性情真，不用说，林黛玉也是这样的女孩子，加上又是贾母最亲的外孙女，贾母没有理由不喜欢她啊。贾母对宝黛二人同等优待，两个孩子吵个架都能把她一个老人家急得哭的事实也说明了这一切。所以，紫鹃才会对黛玉说：“趁早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候，作了大事要紧。”又进一步说：“像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好些，一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罢了。”

大观园里，多的是伶牙俐齿，工于心计的丫鬟，鸳鸯嘴巴狠，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尊严和清白；袭人心眼多，是为了坐稳自己“准姨娘”的位子。紫鹃也扎扎实实是个聪明人，但她从言语到内心没有哪个地方不是为了别人好。

紫鹃看透了要是一旦没有了贾母的荫庇，黛玉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就彻底失去了依靠；有可能宝玉都不会明白，但是紫鹃很清楚“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滋味。她知道这个柔弱的少女从小娇生惯养，不食人间烟火，多少养成一副自恋自怜的脾性。除了吟诗作对，根本不知道如何工于心计、迂回周旋。紫鹃的内心是焦急的，黛玉骂她：“这丫头今儿可疯了”，但是以黛玉的聪明，不可能听不出来，紫鹃说的不是什么玩笑话，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番诤言。

尽管如此，处于弱势群体里的两人，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在黛玉短暂的一生，除了有宝玉坚贞不渝的爱情，加上有紫鹃温暖知心的陪伴，也不遗憾了。

至于另一个丫鬟雪雁，是黛玉从家里带来的，但是黛玉偏和她并不亲密，人都说那是雪雁年纪小不懂事。但果真如此吗？我看不见得。相反，雪雁倒有些懂事得过分。还是在“慧紫鹃情辞试莽玉”一回，曹雪芹迂回地告诉了我们黛玉亲紫鹃疏雪雁的原因，作者在“情辞试莽玉”的情节里安排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小插曲：赵姨娘的丫头来找雪雁借件衣服参加赵家亲戚的葬礼，雪雁不干，紫鹃问起她来，她是这么说的：

“我想他们一般也有两件子，往这地方去恐怕弄坏了，自己的不舍得穿，故此借别人的。借我的弄坏了也是小事，只是我们，他素日里有什么好处到咱们跟前，所以我说：‘我的衣服簪环都是姑娘叫紫鹃姐姐收着呢。如今先得去告诉他，还得回姑娘，费多少事呢。误了你老人家出门，不如再转借吧。’”

不要看这番话是一个小丫头说的，其实，这个文本很复杂，作者通过它传达出来的关于雪雁的信息大概有这样几个：

第一，雪雁比紫鹃自私，别人还只是暂时借一下衣服穿，但是她不肯，多半是怕葬礼给自己带来晦气。第二，雪雁性格里还有点虚伪——不肯借就不肯借吧，偏要说“借我的弄坏了也是小事”。第三，斤斤计较——“他素日里有什么好处到咱们跟前”。第四、她看不起赵姨娘。虽说雪雁是个等级较低的小丫头，但是她这双势利眼睛也看出来了，赵姨娘在贾府不受宠，不得势，而她是贾母宠爱的外孙女身边的丫鬟，她就敢看不起赵姨娘。第五，推脱责任——“我的衣服簪环都是姑娘叫紫鹃姐姐收着呢”，要得罪人让小姐得罪去，小姐比自己得罪得起，但是雪雁还是比较笨的，因为她居然还把这话直接跟紫鹃说了。

黛玉为什么亲紫鹃疏雪雁，这就很清楚了。八十回后边雪雁还出场过，那就是被安排参与凤姐在宝玉婚礼上的“调包计”。大家说高鹗的续书千不好万不好，至少在高鹗安排雪雁去，而不是非要安排紫鹃去搞“调包计”不可这一点，还是动了脑子的。

至于雪雁的结局呢？估计高鹗也不大喜欢这个女孩，但是又觉得小女孩也没什么大错，只是有点世人难免的小毛病，竟然让她出门去配了一个小子，就这样把她给打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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