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五年《哪里有传说中那么好？》

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是在看完了钱穆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之后读的。原本应该早就读了，上次买来的时候被老吴看见，一把就抢走了，再也没还我，害我一直惦念，可见其读者群之广泛。

《万历》和《中国历代政治得失》这两本书在论及的范围上其实基本相同，都涉及***组织、百官职权、考试检查、财经赋税、兵役义务，但前者更细节可读，后者更精炼学术。钱穆在书中一直注重称述制度的因革演变，从汉至清一一道来，与黄仁宇的“大历史观”理论如出一辙，而且钱早在1952年就写成了本书初稿，不知为何后人都以黄仁宇为所谓“大历史观”之创造者。

拿这两本书来对比，不但是因为二者论述的内容相近，更是因为二者得出的结论不同。

黄主要关注意识形态，认为明朝的主要问题在于“一元论”，即凡事以道德为准，忽视法律作用，而道德以四书五经为准，文官体系势力强大且为维护自身利益反对改革，以“阴阳”作风左右政治。黄叙述了皇帝万历、文官张居正、武官戚继光、文人李贽几种不同背景的人物命运，最终说的都是这么一件事：“强调道德非万能，大历史的观点，亦即是从‘技术上的角度看历史’”。

而黄对技术的论述又较少，反反复复说的都是道德治国和文官腐朽。相反，钱穆看得更多的是政治体制。以张居正一例来看即可发现两者的不同。黄认为张的失败是因为一元的道德论阻碍了法律的发展，钱则认为张居正的失败是因为不合法。且看钱穆书中的这一段：

“在封建时代，本来有很多家庭有他们世袭的特权，这些皆所谓贵族。但从秦汉以后，封建制度早已推翻。单只皇室一家是世袭的，除却皇帝可以把皇位传给他儿子以外，***里便没有第二个职位，第二个家庭，可以照样承袭。”这说明并不能说中国封建，西方的许多国家反而比我们晚的多才消除此种封建传统。然后再提出皇室和***的关系问题，“皇室是不是即算***？若把皇室和***划开，这两边的职权又怎样分？这是秦汉时代首先遇到的一个大问题，也是此下中国政治史上一向要碰到的一个大问题。拿历史大趋势来看，可说中国人一向意见，皇室和***是应该分开的，而且也确实在依照此原则而演进。皇帝是国家的唯一领袖，而实际政权则不在皇室而在***。代表***的是宰相。皇帝是国家的元首，象征此国家之统一；宰相是***的领袖，负政治上一切实际的责任。皇权和相权之划分，这常是中国政治史上的大题目。我们这几十年来，一般人认为中国从秦汉以来，都是封建政治，那是和历史事实不相符合的”，只有到了明朝，才废了宰相，改为皇帝独裁。而张居正的失败，也是因为张乃“一内阁学士，不是***中最高领袖，不得以内阁学士而擅自做宰相，这是明代政制上最大的法理，也是明代之所以异于汉唐宋传统的。张居正要以相体自居，他一死，他家就被抄了。虽然他在明代有很大的建树，但当时清议，并不讲他好话，这就因为认他是一个权臣，非大臣。这不是专就他功业言，而是由他在***之地位上的正义言。此刻我们要提倡法治，却又来推尊张居正，这正为不了解明代政治制度。当知明代的政治制度，早和汉、唐、宋传统有了很大的变化。张居正并未能先把当时制度改正，却在当时制度下曲折谋求事功，至少他是为目的不择手段，在政治影响上有利弊不相抵的所在呀！”

黄对张居正的惋惜大多出于其“被利益集团道德舆论打击”之同情，却也没有说这满腹四书五经的文官体系要如何改变。钱对张的指摘却一针见血：政治制度不允许你参政，你却要掌权，人家用道德来给你定罪，无非也是出于认为你不合法，附带着再说你人品不好。

我也只是一知半解，不知更多的所以然，就不再多说。但是以历史跨度之广，理论之丰满，钱穆的书肯定更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