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盖茨比那样的人,和写一部《了不起的盖茨比》,同样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从第一次读到《了不起的盖茨比》开始,我就这么想。当时,我写过这样一段文字:
“不揣冒昧地说,菲茨杰拉德是我最热爱的美国作家之一。如果说,麦尔维尔和霍桑唤起我的崇敬,埃萨克辛格唤起我的热忱,菲茨杰拉德唤起的就是我的爱情。假如我是一个风情万众的女人,我一定要嫁给他,可惜我不是。假如亨利.米勒稍微收敛一点的话,我也许会考虑,然而在菲茨杰拉德面前,他只能靠后站。尽管世界上从来不乏倜傥风流之人,但真正风华绝代的男人却如凤毛麟角。菲茨杰拉德是一个,法国的加缪、圣埃克苏佩里是另两个,百年来惟此三男尔。”
最近,借着春节的间隙断断续续重读《了不起的盖茨比》,而且一读三遍,两个中译本和科波拉的电影版,我甚至买来了外文社的英文版,打算扳着词典啃一遍……我觉着自己当初的判断丝毫不过份,盖茨比没有辜负我的热爱。他的梦还是那样扣人心弦。特别是在这个笙歌宴饮消散的衰年,读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其实,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爱着自己心中的那个幻象,像盖茨比爱着露西,“不断地添枝加叶,用飘来的每一根绚丽的羽毛加以缀饰。再多的激情或活力都赶不上一个阴惨惨的心里所集聚的情思”。我们爱的那个人,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好,甚至根本不是那样,只是我们不敢承认。很多时候,我们是在和自己心中的幻象互通款曲,却宁愿相信现实里彼此相爱的那么深。
在我看来,以浪漫轻盈的语调而不是稠密沉重的笔法为一个时代立传,却同样切中历史的心脏,是一个更值得追求的写作理想。《了不起的盖茨比》无疑树立了这方面的典范。盖茨比沉浸其中并为其吞噬的美国梦,几乎就是今天的中国梦。一个华丽丽的中国梦,充斥着金钱与欲望,狂迷与消费……为一个华丽时代写一首华丽的挽歌,实乃夜莺与枭鸟合二为一的工作。它可以是《愁世的饮酒歌》,可以是《韩熙载夜宴图》,可以是《长恨歌》,也可以是《了不起的盖茨比》这样的爵士:“那就戴顶金帽子,如果能打动她的心肠;如果你能跳得高,就为她也跳一跳,跳到她高呼:情郎,戴金帽、跳得高的情郎,我一定得把你要!”纵情欢愉的时光,总是与一晌贪欢、夜长梦多、天下没有不散的宴筵之类的词语相连。一个伟大的作家,可以在对一次宴会、舞会的描写中,写尽人生的繁华和寂寥。从曹雪芹到普鲁斯特,古今中外的大师们莫不如此。
2007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与鲁迅文学院的一帮同学去红领巾公园散步,站在湖边眺望对岸一座灯火通明的建筑,还有湖边翩翩起舞的人们。我忍不住脱口而出,看,多像盖茨比的房子!一行人中最有才华的那个80后女孩很不屑地说,受不了,不要那么文艺好不好!可是后来,她私下里承认,我当时说的那句话触动了她。我明白,她说的是被盖茨比触动。
当然,我不是盖茨比,她也不是露西。只是两个写作的人谈论文学。通常情况下,文学教人理解人,而不是爱人。然而,后者无疑更具有终极价值。把人性写透是一件很没劲的事,几乎算不得什么本事,“深味了人世的尊贵,不失却深的人类爱的心情(鲁迅《说幽默》)”才更难能可贵。顺便说一句,这也是我对张爱玲式的写作始终持保留态度的原因。归根到底,衡量文字高下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唤起人心底更多的爱与惆怅,还是冰冷的绝望与仇恨。
相比之下,菲茨杰拉德笔下的盖茨比,身处纸醉金迷之中,却保留着不可思议的纯真。“当我坐在那里缅怀那个古老、未知的世界时,我也想到了盖茨比第一次认出了黛西的码头尽头的那盏绿灯时所感到的惊奇。他经历了漫长的道路才来到这片蓝色的草坪上,他的梦一定似乎近在眼前,他几乎不可能抓捕住的。他不知道那个梦已经丢在他身后了,丢在这个城市那边那一片无垠的混沌之中不知什么地方了,那里共和国的黑黝黝的田野在夜色中向前伸展。”
“他们是一帮混蛋,他们那一大帮子都放在一堆还比不上你。”这是小说中尼克最后一次与盖茨比见面分手时,隔着草坪忍不住喊出的话,这也是我热爱盖茨比的原由――他就是这么了不起!
死于梦想的人,比活而无望的人更幸福。站在永恒的一边来看,后者根本不值得同情。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9:38:37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本文链接: http://www.w2mh.com/show/3261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