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得太精彩了,想了一会,决定还是转载过来,目的是也许能够又潜在的读者喜欢上这个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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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阿兰·摩尔大神的漫画Watchmen,正好是午夜过一分钟。漫画每一话末页上都有的世界末日倒计时,到了最后一话,指针正好也是指着午夜过一分钟。然后就望着那尾页,有点发愣。
这个故事我既没有猜中开头,也没有猜中结局。
这哪里是“勉强算是好人的人和坏人的争斗”。勉强算是好人的人在哪里?坏人又在哪里?中间的那条界线又在哪里?谁是英雄,谁是反派,谁是救世主,谁是暴君,谁是殉道者,谁是刽子手,谁是和平主义者,谁是战争贩子,到最后无论故事里的人还是作为读者的我们,谁也分不清了。
如果要说什么最近似于Watchmen最后提出的那个问题,别说,还真的是张艺谋的英雄。只不过摩尔首先知道所有宣称自己找到了真理的人都是在说谎,所以没有给出问题的答案;然后他把理智上的选择和感情上的选择分开了:良心的声音提供的不一定是正确或者不如说明智的答案,但我们的同情心却往往天然被引向代表着良心的人物;最后他还不忘像罗贯中一样提醒我们,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所以这一切不过是个黑色的笑话。
Watchmen改编的电影明年就上映了,所以尽管我很想长篇大论的讨论漫画的结局,还是决心按捺住。为了尊重这样精彩的结局起见,不能毁掉了没看过这漫画的人将来观影的乐趣。不过话又说回来,电影很可能不会保留漫画那么暗黑的结局。
Watchmen 是群像类的漫画,如果一定要说谁是男主角的话,那大概是罗夏(Rorschach)。他的名字和面具设计来源于心理学上的“罗夏墨迹测验”:在一张纸上洒几滴墨水,然后对折,让墨迹在纸上洇开,形成一个对称的图案,让被测试者就图案进行自由联想,从中反映出被测试者的心理状态。Watchmen是没有心理旁白的,所以罗夏的日记在一定程度上扮演了这个角色。说实话他的极右言论在第一页上把我吓了一跳,然后倒回去又重新看了两遍,以防自己是看错了。
关于“罗夏”的人格是如何诞生的,第六话有一段他对心理医生的自述(我先胡乱译一下):
“……透过人类脂肪燃烧的浓烟望着天空,上帝不在那儿。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永不结束,而我们全都是孤身一人。
活完我们的日子,因为没有更好的事可做。至于为什么要活,过后再去发明理由吧。
从虚无中诞生,生儿育女,被牢牢捆缚在自我身上,成不了别的人。然后又消失在虚无中。
除此以外别无它物。
存在纯属偶然,并无模式可循。如果有,那也是我们凝视太久以后产生的幻视。
也没有意义,除非是我们心造的。
这个没有方向可言的世界并不是由象征性的善恶力量所塑造的。并不是上帝杀死了那些孩子们。屠杀他们的不是宿命,也不是天命把他们喂给了狗吃。这么做的是我们。只有我们。
街道散发着焦臭味。虚空的气息猛吹在心上,把心中的幻想变成了冰,然后再碾碎。
就在那时候重生了,准备把自己的图案印在这个道德一片空白的世界之上。”
摩尔笔下的一系列目的和手段自相矛盾的无***主义者兼独行侠,V,罗夏,约翰·康斯坦丁,都写得很不错。其实在几十年如一日订阅极右派报纸的罗夏和看见撒切尔夫人开始演讲就想砸自家电视的约翰·康斯坦丁之间,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大的差别。他们是精神上的兄弟。我会说康斯坦丁是兄长,不仅因为他在摩尔笔下比罗夏早诞生一年(1985),也因为两人虽然都是缺乏正常的父辈影响而未能成长为完整人格的孤独症患者,他们却停留在了不同的人生阶段,康斯坦丁终生停留在了苦涩反叛的青春期,而罗夏则停留在了看待事物黑白分明的童年时代。英国人康斯坦丁保持着欧洲人的老于世故和愤世嫉俗,周旋在各方之间玩着权力游戏,力求势力均衡,然而他的一切努力都不过是让世界永远保持他如此痛恨的原状而已。而美国人罗夏用铁腕在他的世界上维持正义,消灭邪恶,保护弱小,永不妥协,同时故事里的每个人都指责他把善恶的问题简单化和绝对化,反而造成了更多的灾难。
不过,Watchmen的的确确是一部超级英雄漫画。常见的各种超级英雄类型都种类齐全。唯一的区别是超级英雄漫画的社会、伦理和心理背景按说用不着太过落实,而Watchmen却是把一切都钉是钉卯是卯的往实里写:产生了超级英雄的是什么样的意识形态?超级英雄崇拜和法西斯主义有无关系?超级英雄的存在对社会和历史的走向会有什么样的影响?普通人会对超级英雄有什么样的反应?是爱慕还是恐惧?超级英雄会和***有什么样的关系?会作为特工被雇用还是作为罪犯被放逐?这些问题的答案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什么样的变化?超级英雄做久了会对心理有怎样的扭曲?还是说会驱使人充当超级英雄的心理从一开始就是扭曲的?世界会因为超级英雄的存在而变成一个更好的地方吗?
(我想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不会”。按阿兰·摩尔这个写法,世界根本就是因他们的存在而更糟了。本来世界末日可能住在世界的另一头,这下可好,它搬到了你隔壁。)
如果说超级英雄就是把常人提升到凌驾于常人之上的高度,那么常人的内脏大概是禁不住这样的压强变化的。面具会和下面的皮肤融为一体,没有正常人的肩膀能担得起如此的责任的分量。Watchmen里的超级英雄们丰富多彩的心理疾患足以和一般超级英雄漫画里的大反派们相媲美。那些能承受得起这种压力的非常人,比如Watchmen里唯一有超能力的超级英雄,钟表匠的儿子曼哈顿博士,因为他如此超出常人,也就逐渐不再属于人的族类,一步步对人类的命运甚至自由意志失去了兴趣。 在某话里他面临着“世界究竟值不值得拯救”的问题,尽管作者勉强把胜利给了正方,但怎么看怎么写得缺乏说服力。
说到这里就不能不提一下漫画题目Watchmen的出处了。它来自于一句拉丁诗,翻译成英语就是:Who watches the watchmen?漫画里这句诗有好几次被反对超级英雄的示威者刷在墙上,但每次都没能写完。
有点犹豫这句话该怎么翻。从故事里示威者的角度来看,应当是“谁来监视那些监视者?”而从故事里身世悲凉的超级英雄们的角度来看,则是“谁来守望那些守望者?”
Watchmen首先是一个关于权威的故事。我们都需要权威,需要高于我们的力量,如果没有,那我们也要造出来。我们都希望拯救会从天而降。然而拯救我们的力量总是同时又足以毁灭我们。
即便拥有权威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出于善意,权威注定不可能被不拥有权威的人们所信任。然而他们的不信任难道不是有最充分的理由的吗?
唯一有权利替大多数人下决定的就是上帝。这是唯一不容置疑的权威。可是上帝不存在。或者上帝死了。或者离开了。或者失去了兴趣。可是总得有人凌驾在大多数人之上来下那个大多数人下不了的决定,总得有人要来为了救四个人杀掉三个人,于是有的人填补了上帝的位置。
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成为神,但反正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不再是人。
Watchmen 里穿插的“漫画中的漫画”——关于善意如何是通往地狱之路的铺路石的海盗故事Tales of the Black Freighter,正是对这种人的隐喻。当然它首先是对故事里的另一名超级英雄亚德里安·维德的命运的隐喻,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也适用于Watchmen 里的所有超级英雄们。不仅仅如此,Black Freighter的故事还像海藻一样和故事主线紧紧缠绕在一起,在出现的每一格里呼应着当时的气氛,呼应着人物的对话和心理。至于为什么是海盗漫画,作者认为在一个超级英雄真实存在的世界里肯定就没有人对超级英雄漫画感兴趣了。刚开始我一度以为这本“书中书”会比故事的主线轻松点,你可以想象得到我是多么悲惨的幻灭了。(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摩尔大神捋着长须狂笑道:“你以为海盗故事能让气氛轻松点?你觉得你这种想法符合逻辑吗?灭哈哈哈……”)
另一方面,从某种意义上说监视者/守望者的形象不仅仅象征着超级英雄们,也象征着超级英雄梦想背后的美国,自封为人类自由与正义的守望者的美国——阿兰·摩尔虽然是英国人,但对美国梦的反思自有其深刻的地方。漫画虽然写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故事背景是AU化、荒诞化了的冷战时期美国,核大战随时可能一触即发(而在今天我们都知道人还没有疯狂到那个地步),但在今天看来不但没有过时,反而越发切题得可怕。在这个人人都知道X档案和911的世界上,谁会觉得 Watchmen的情节太过疯狂呢?
Watchmen也是一个关于幻灭、关于人的自相矛盾的故事。现实远比分明的政治标签要复杂得多,所有人最终都被推往了自己最初理念的反面。故事里的每个人都遭遇过信念颠覆、精神崩溃的一刻:在这样的一刻我们终于领会到世界太过复杂,超过我们所能理解或者承受。就像另一个摩尔笔下的人物康斯坦丁说的:每个人都会把灵魂出卖给魔鬼,这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然而魔鬼并不存在,魔鬼只是我们自己。干预还是不干预?面对“恶”而无所作为令我们与“恶”无异,可是就像尼采所说,杀死魔鬼的人自己也会变成魔鬼。有时候或许只有选择死亡才能避免失去灵魂,可是到了那一步的人,其实早就没有灵魂可失去了。这中间只不过是以主动还是被动的方式失去灵魂的区别。丹麦王子说世界是一所监狱,而我们知道他是被自己自由选择的权利所囚禁,永远被囚于下决定前的那一刻。
当然,Watchmen这条黑暗长街上还是有一两盏没坏掉的橙色路灯的,就算它们一无例外的在故事结束之前被作者大神打坏了。第一代夜枭的自传那带有淡淡自嘲的温和笔调。心理医生马尔科姆·朗相信在世界末日的前夕人更应当互助。某个时刻罗夏握住了他的前任搭档丹(第二代夜枭)的手,久久没有松开。我承认自己有点yy这一幕,因为同一个动作在几话前被用来暗示丹对后来成为他女友的劳莉的爱慕,而且 Watchmen的第一代超级英雄里七个人有三个是同性恋者(当然,其中没有一个人的故事是能让人松口气的),第二代却一个都没有,这比例未免有点失常。不过我下不了这个手,不仅因为我喜欢丹的女友劳莉,不仅因为身为妓女的儿子的罗夏是由童年创伤造成性冷淡的典型病例,也因为这一握是他在整个故事里给予和得到的唯一温暖,且温暖得如此直截和天真。
到头来,其实这个世界最寒心和最暖人的地方根本是一回事:那就是生命总是要延续,就算是以背叛死者为代价。
眼前又滑过Watchmen那一格格漂亮的电影分镜式画面,几乎每一话都会屡屡出现一样日常物品的特写,而它也成为贯穿全话和这一话主人公故事的象征:
鲜血溅上圆形的黄色笑脸标志。
手表的无数齿轮机轴纷纷跌落。
雪景球里吹起慢镜头的暴风雪。
透明的液体从倾倒的廉价香水瓶里溢出来。瓶身上的N是代表了怀旧(nostalgia),还是核力量(nuclear)?
一切结束的时候,风雪中罗夏揭下面具,他脸上纵横的泪水。
这一刻似曾相识。
如果说世界是一所监狱,那么谁来看守那些看守人?谁来守望那些守望者?
仍然没有答案。
也许没有答案最好。我们不知道答案,而这就是我们全部的绝望和希望之所在。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9:32:0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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