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雷蒙德•卡佛兼及其他
文艺创作中有一条铁的真理:写作来源生活,但高于生活。许多年来一直无人敢说个不字。事实上,这简直就是一句屁话。正因为一个个创作者都遵循这条错误的创作理论,使得几乎所有的艺术创造都是对真实生活的歪曲或者说生造。真正的生活从来就不是艺术作品表现的那样。
最近阅读美国简单主义大师雷蒙德•卡佛的作品,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这个创作当中使用词汇几乎不超过五年级学生所掌握的词汇的大师,其作品何以引起世界上那么多读者的追捧和认可呢?开始阅读的时候,我也很纳闷。他的文字总是离你那么近,但他的小说基本上从未遵循“开头,发展,高潮,结局”这种模式,基本上都只是片段,或者说生活片段,仿佛随意截取一则生活素材,简单记录下来即可,根本就不能算作是创作。给读者的感觉就是,这种小说我也能够写出来,但当你真正尝试去写的时候,你才发现,你要么不屑于写他所写的那些题材,要么你浮躁的心态决定了你根本无法冷静地写下一个完整的句子。
阅读雷蒙德•卡佛的小说,我时常会有这种感觉:分不清这到底是小说还是生活本身。他的小说甚至可以混淆生活,你的一言一行一个念头甚至一种情感,都被他写进了小说当中。我想,世界上有了雷蒙德•卡佛的存在,便可以给那些人云亦云“创作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的家伙一记重重的耳光。
刚刚重逢的恋人却被房东轰出了刚刚借来的房间。
——《瑟夫的房间》。
丈夫失业,整天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妻子下班后回家,发现冰箱坏了,里面的食物都坏了,商量着到拍卖会上买一台便宜的二手冰箱回来。
——《保鲜》
奔波的人不断换地方糊口,每次都是失望地离开,最终扔下了曾经最为挚爱的东西。
——《马笼头》
父亲在痛苦的回忆中,拒绝下火车去见来接站的儿子。
——《软座包厢》
因为酗酒,和妻子分开出去租房居住,因耳屎堵住了耳朵,整个人就限于一片孤寂与恐怖,妻子前来帮助弄通耳朵。
——《小心》
一对刚刚失去儿子的夫妇和一个一直打来骚扰电话的面包师之间的和解。
——《好事一小件》
一个酒鬼鼓起勇气,准备拨通妻子的电话。
——《我打电话的地方》
一个男人放下了心理的抵触,在一个盲人的指触下闭上眼睛描画着大教堂。
——《大教堂》
父亲因为一个唯一可以在其面前有一点优越感的傻蛋的死,被彻底毁掉了。
——《第三件毁灭父亲的事情》
丈夫到妻子当招待的通宵咖啡屋去噌白食,发现旁边桌子上有两个男人望着妻子肥大的屁股嘲笑,妻子开始减肥。
——《他们不是你丈夫》
妻子跟同事跑了,两个孩子落得没人照顾,幸亏得一老年女士的细心照料,自己还和另外一个女同事常常睡一觉。但老年女士和老伴要到儿子那边去。恰逢他发烧,退烧后他感觉冷静了下来,终于可以面对一切。
——《发烧》
一个小姐用枪械教训了玩弄了自己又将自己解聘掉的经理,等候火车又被和一老头子一起的中年女人挑衅。
——《火车》
不用再我多举例了,单就上面,就足以说明一切。如果单看我的内容概括,估计没有人愿意读他的小说。一旦你真正拿起来读,就放不下手了。这些小说几乎没有完整的情节,可以说全都是残缺的片段式的。这和我们熟知的欧•亨利小说、莫泊桑小说、契柯夫小说都完全不一样,欧•亨利尤其擅长小说的结局。雷蒙德•卡佛的小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结局,最多只是小说中人物情感的暂时稳定,小说也就在这里戛然而止了。同样,小说也没有开头,因为没有结局,也就无所谓开头了。我前面已说过,他的小说只是随意裁剪的一段生活,他才不理会什么开头呢。同样,因其是生活的片段,我们也就很难在他的小说中看到故事的发展,也几乎看不到什么高潮。
其实,仔细一想,生活本来就是不断的重复。对于生活中的我们每一个人来说,每天都在重复前一天的生活,改变只是细微的。而这种重复的生活根本就很难判定哪是开头,哪是发展,哪是高潮,哪是结局。因此,随意从我们生活中剪裁一个片段,基本上就可以概括出我们的整个生活了。
我们甚至可以说:生活就是重复这样的片段,甚至一个片段就是我们生活的全部了。
因此,文艺创造者试图创造生活,就是歪曲生活。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啊?哪有那么多的完美结局啊?哪有那么多“灰姑娘式”的故事啊?文艺作品中,凡是努力了坚持了,就会成功,但是在生活当中,我们时常看到的是努力了坚持了最后还是失败了。
因此,我们的文艺创作者是否仍坚持“创作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呢?如果还要这样继续下去,说得好听一点,就是在生活的嘴唇上涂抹口红,就是诗意生活。但生活从来就是非诗意的,这一点早在十七世纪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中,就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同样都是表现小人物的电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和《看车人的七月》,前者在整体上就是对生活的诗意化,主人公虽养着别人的孩子但也落得开心,好心帮助一生病女子,最后报得美人归;而后者才是真正遵循生活的创造,家庭离异的看车人杜红军,想与美丽的花店店主小宋结婚。杜红军的儿子小于思念远方的妈妈,一直反对爸爸的专制和再婚 。但杜红军还是对新生活充满憧憬。家具也买了,结婚照也照了,欢天喜地时:小宋前夫刘三从监狱里出来了,反悔了当初的离婚协议。于是老范的悲惨生活开始了:先是小宋乖乖跟着丈夫回家了;接着是刘三抄家,把他买的家具当着他的面搬走了;接着是小宋被丈夫打跑到他家中哭诉,刘三到他家对着他就打;接着被刘三砸烂他照看的车璃,一点点积蓄全赔出去不说,还差点丢掉差事;儿子都无法忍受了,看不起父亲,拿着砖头去砸刘三,反被刘三狠狠揍了一顿。恰逢这天儿子16岁生日,90多元的蛋糕都买不起,只好买下个50元的,又在路上被撞掉了。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用砖头把刘三给拍晕死过去。次日早上到派出所投案自首,被判有期徒刑。我们可以认为父亲杜红军在儿子十六岁生日这天以一个男人的血性,给予了儿子一份生日礼物。但这个故事却是那样让观众憋屈窒息。
如果要诗意生活,杜红军自然应当有个更好的结局。可是,生活不容许诗意。电影如此,小说也应如此。
同样,电影《卡拉是条狗》也因其非诗意的生活,给观众以感同身受。主人公小二因为没有办养狗证,使得价值一两百的卡拉被抓进了派出所,而办理一张养狗证则需要五千。但小二却不惜一切要弄回卡拉。其实很简单,正如电影中小二自己说的:我每天变着方让别人开心,只有卡拉变着方让我开心;只有在卡拉面前,我才感觉到我自己是个人。
这一点和雷蒙德•卡佛的小说《第三件毁了我父亲的事》何其相似。之所以说傻蛋的死是毁了我父亲的第三件事,是因为父亲只有在傻蛋面前,才有那么一点优越感。
同样,香港影片《男人四十》中张学友扮演的林耀国之所以和当年班上谁都看不上眼的阿锐能够成为最好的朋友,也就是因为他只有在阿锐面前才有优越感。提到《男人四十》,干脆想多说两句,这是一部不是那么吸引观众的电影,但就其表现生活的力度,就其对生活真实的捕捉,简直入木三分:
20多年前,国中女生陈文靖爱上了自己的国文教师,当变故发生时,暗恋她的男生林耀国勇敢地挑起担子,成为了她的丈夫。林耀国是个步入中年的中学国文老师,生活安稳,学生们也都爱上他的课,但人生的航程已过一半(也许大半),偏偏他这条船马力特别弱,对那些比他飞黄腾达、闲来打打高尔夫球的大学同学们,他只是艘大眼鸡。 还好他身后尚有一只随水飘流的小舢板——连份稳定职业也没有的黄锐。林耀国乐于照顾锐,当中不无一点复杂的心里因素。两个接踵而来的涟漪,为这艘大眼鸡带来了更多的冲击。其一,他的其中一个女学生胡彩蓝爱上了他,并闹得全校皆知。林耀国像其他正常的老师一样极力免惹麻烦,却又恐怕过分的避嫌会影响胡彩蓝的心里,而且胡彩蓝长得既漂亮又多愁善感,在她身上出现了他妻子文陈靖的年轻影子。陈文靖是林耀国的中学同学,两人育有两个儿子,生活还算是和谐幸福,直到第二个涟漪措手不及地涌至。盛老师回来!他妻离子散且身患末期癌症,回香港等死。盛老师是林耀国当年最敬爱的老师,却同时也是林耀国长子安然的生父。那一年陈文靖怀了孕,盛老师一溜烟跑掉。这个满腹才华但性格软弱的老师,一直是林耀国与陈文靖的隐忧。更糟糕的是,陈文靖竟向林耀国要求放一个月假。这个贤慧尽责的妻子,要用她自己的办法去解决那个困扰她的心魔。同情、不安与愤怒轮流折磨着林耀国。教务的压力、中年的困扰,种种因素令胡彩蓝所代表的诱惑加倍吸引着他。大眼鸡的引擎逐步失灵了。它在海中随风飘荡,于是,夫妻间没法继续过下去了。
按理说好人有好报,他们应当有更安宁更幸福的生活,可是生活中真的没有那么多幸福。
生活是非诗意的。
因此,努力未必就能成功。即使被“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天仍不会降大任于你身上。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安慰安慰你,好好活着。就像那个生活中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不可能成功的呆子许三多说的:好好活就是有意义,有意义就是好好活。
那么,就好好活吧。但要知道:生活是非诗意的。许三多通过努力成功了,那是艺术创作者对生活现实的美化。而顾长卫的电影《立春》中的王彩玲那么执著,最后也没有在北京歌剧院唱成,最多只是幻想一下罢了。
现在我们反观一下那些所谓经典的艺术作品,还真是“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了,高在哪里了?高在扭曲,高在不尊重事实,高在瞎编乱造,高在意淫。而真正回到生活本身,忠于生活的精品确凤毛麟角。好在艺术之一的小说当中,有雷蒙德•卡佛的存在。
最后纠正一下:艺术唱作来源于生活,没错,但绝对不会高于生活的。它只会属于生活,也只能是生活的一部分。否则,就是对生活的歪曲和误解。我们可以说,创作来源于生活,最终回到生活且属于生活。生活的非诗意,决定了艺术作品不能诗意。
生活是非诗意的。
2009年2月4日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9:27:55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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