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司机《小人物的“本心”打破了圣贤的“高墙” by 潘启雯》

小人物的生存之痛是最让人无言以对和无可奈何的，他们往往因为无力把握现状和改变命运而显得孤独无助，渺小可怜。古往今来艺术家们往往以小人物的人生际遇为载体，对他们寄予人道主义的关怀，寄托他们对小人物命运的思考。著名影星周星驰先生也曾这样说过：“在这个时代，人们只看两种人：英雄和小丑，而我天生就是小丑。”也许看惯了太多的英雄，我们会突然发现，小人物才真正离我们很近，或许就是我们身边的某个人，又或许就是我们自己。在我看来，一直“追求官场原生态写作，力求诗意化的人性抒写”的写作观的洪放，他的长篇小说《领导司机》（新华出版社2009年1月第一版）试图表现的是“别人的视野窥见官场的端倪”。这里的“别人”不是我们所熟悉的“大众”或者“小资”，而是从物质到精神都有些卑微的“小人物”。

洪放所写的“领导司机”——李红旗，应该算是那种处于既不是“最上等”，也不是“最下等”的小人物形象：出身农村的李红旗，父亲早逝，年迈的母亲双眼失明，参军退伍后的他，依靠刚从湖东县交通局局长位子卸任下来的叔叔李一然的好人缘和好口碑，“安排”进了县委，当了县委副书记程杰之的司机。在当领导司机的过程中，李红旗凭借自己在部队里积累下的为人处世的知识和待人接物的技巧，让他游刃有余地穿行于副书记程杰之和副县长宗荣之间，既不乱站队，也不站错队——在危险和安全之间他巧妙地继承了“乌龟”的生存之道，灵活机动地处理并完成县委两大领导安排的工作，在无法发表意见的时候保持缄默，使得他如鱼得水地穿行于“方向盘”和“官场”之中……这就给读者展现了一个更加“本真”的官场小人物形象，一个“领导秘书”之外的官场小人物形象。

然而，刚上任不久的县委书记秦怀仁突然被“***”，组织上让程杰之暂时“主持”湖东县县委工作。这时，既引发了县委两大领导“争夺”暂时空缺的县委书记位子的“职位战争”，又引发了县委两大领导“争夺”德才兼备的李红旗的“人才战争”；同时，还有不同级别领导司机之间的“级别战争”，外加李红旗与当地著名私企老板女儿顾燕的“情感纠葛”……丰富的层次让人如同身临其境，打乱的时间顺序熨帖地附着在“领导司机”的布局上，复杂结构自然天成。至此，我们发现这种倾向于“以小见大”，将“小人物”的心灵放大成“宏大叙事”，即将小人物放大成官场的复杂或斗争的承担者、观察者和思考者，尤其让人耳目一新。非如此，“小人物”是不能进入拥有话语权的写作者的“法眼”的。那么，小人物有爱情吗？小人物有欲望吗？小人物有责任感吗？主流社会的人们是不屑于关心这样的问题的。这也不是这部小说所要探讨和追问的，哪怕是司空见惯的生活问题——作家只负责把小人物不可痊愈的喜怒哀乐用清凉的文字叙尽，再使用略带奇异的情节，牵引出人心里与凄凉共处的、那本能的善良和温暖——或许，领导司机的边缘身份更适宜作为原始生命感的舞台和叙述对象。

在得与失，生与死的焦灼中，李红旗以顽强的执着与韧性，糊里糊涂“打翻”或“制伏”了一群有钱有势的大人物，这实在不能低估了小人物危机时刻的能量指数。而用李红旗这样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典型小人物讲述大时代背景下官员所处的特殊位置以及他们的喜怒哀乐，洪放和他的《领导司机》无疑是在冒险，因为这是一种艺术的“博弈”——如果刻意地让“小人物”占据小说故事的大部分“舞台”，而故意只让“大人物”演个配角，跑“龙套”，显然是一种服务对象的错位，是一种本末倒置，势必会出现曲高和寡的尴尬局面。但洪放并没有过多地“拔高”他笔下的小人物的心灵境界。他呈现给我们的是小人物在我们看来不可理喻的真实。洪放也没有像《秘书长》系列、《挂职》等那样将小人物往“全社会的大事”、“国家的事”那边靠，他写的只是小人物本身的事，是千千万万个不同级别的领导司机个人的“小事”。当然，洪放也没有故意拔高小人物的“心”，将小人物的“本心”拔高为民族或社会的“良心”。但这些“小事”和“本心”却是那样触目惊“心”，震惊所有有良知的“心”。洪放所努力“打破”的是那道由圣贤制造的“高墙”，表现的是“小人物的精神上的痛苦和复杂”，以及小人物在“体制内”和“体制外”令人难以理喻的细节，被圣贤制造的“高墙”遮挡了的“那样”的生存状态和细节。

借小说这个单纯的体裁，洪放笔下的领导司机职业其实是特殊的，他们必须小心翼翼，在接近权力的边缘，领导司机有时候也成了权力的一种享受者，甚至可能成为利欲的猎获者：他们各有个性，在官场和人性之间，他们构成了他们自己的风景，小人物由困顿生活而迸发出来的生存智慧构成了这部作品的主要阅读效果。当然，现实生活中不一定有李红旗碰到的那么多巧合与偶然，弄得人要死要活，生死一线。不过，不同境遇不同身份的小人物，在生活中的确会遇到这样或那样叫人熬心、叫人过不去的槛儿。这种“过不去”在作家的笔下是一种精彩，在人生的岔口却是一种煎熬。聪明人时常会调低自己的幸福燃点，拔高自己的苦恼燃点，让面前的路显得宽敞一些，平坦一些。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为了展示李红旗性格和身份的现实性和特殊性因素，洪放在小说的语言上也是“煞费心思”，“司机也有组织，当然是民间的。从上到下，县委、***的司机管局级的，局级的管下面站所的，一级管一级。你到县委开车，就是到了司机们的最高机关”，作家在这部小说的叙事中巧妙地选择了非常富有叙事意味的第三人称的方式，长于使用概括性叙事，很少采用直接呈现的方式，多让人物直接说话和行动，作品的语言基本上都出自叙述人之口，这一切无疑也增进了小说表层的现实因素。

写官场“小人物”是洪放对以往作品的一次超越，也是一次转型。类似领导司机这样的“小人物”的声音与气息却又一定是与作家习习相通的，作家所表述的经验与感觉始终没有被实用理性所遮蔽，他总是直截了当、一针见血进入人物的生存状态，其速度和力度，也是不容人们转移注意力的。于是可以这样说，在《领导司机》中，小说人物李红旗的天真与善良，正是这个时代的天真与善良，也正是洪放的天真与善良。李红旗寄托了洪放对这个时代官场生态的另类独特思考：官场是复杂的，成份和内容都是——关注其中细小的分子，或许更能窥见官场的端倪。正如洪放自己说的那样，“把人物往小里写，本身就是对作家能力的一种检验；越小的人物，越要从人性的角度来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