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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准全传:拆下肋骨当火把转帖、推荐这篇评论:维舟《读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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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9: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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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顾准

时间:2006-06-02

顾准的名字,在十年前我还刚上大学时一度十分响亮。不过当时我对他论述的问题没有兴趣,近日才在朋友推荐下通读了《顾准文集》和《顾准全传》。坦率地说,我非常失望。

从其生平来看,顾准直到1966年文革爆发、妻离子散的最苦闷时期才开始读史,当时已51岁,而之前他的专业方向一直在财政方面。文集里的存稿,绝大部分都是他生命的最后两三年(1972-1974)里写下来的,在这么短时间内有一些独立思考的见解,已算不易,要把他抬高到“民族思想家”的高度,那是不恰当的。苛刻一点说,他的一些稿件仅是博士论文的水平,细节处可看出他读书时对各种材料的囫囵吞枣[1]。仲维光评价他的论文“应该说基本上是没有什么价值”,虽然冷酷了一点,但倒比吹捧他的文字更接近于事实。

《顾准全传》更是一本失败的传记。此书750页,51万多字,但实际上我认为1/3的篇幅就已足够了;写这么多字本身就表露出作者“宏大叙事”的野心,而这一野心不幸和他的才能不相称。作者高建国是记者出身,文风深受***新闻学的影响,以至于此书读来类似于中央台新闻联播里对一个模范共/产/党员的报道。他夹杂了过多的文学色彩和主观感情,常常毫无必要地炫耀一些典故词句,顾准在他笔下是一个十足的完人——这不是在写传记,而是毛氏新闻学中最常见的塑造典型的方式,是在塑造神话。这种缺乏自制力的笔法极大地削弱了顾准生平的悲剧性质。

一个优秀的传记作者,其身份应当是与传主平等地对话——包括必要的批评,但高先生却经常情不自禁地过分抬高顾准。潘序伦出于爱才,对顾准的容忍可谓至矣尽矣,但作者似乎认为潘是一个顾准不值得对之报恩的阶级敌人。至于顾准在出任上海财税局长后严厉斥责帮他热饭的下属(P294),更是莫名其妙,这居然也被当作美德。文中也时常有一些极老套的插曲,例如抗拒腐蚀和美女诱惑、以及和苏联专家的对抗——当然,正确的是在中国人顾准一边[2]。

最不能使人的满意的,是作者对顾准一生最大悲剧的肤浅记叙。他把顾准文革中的妻离子散都归结于“那个残酷的年代”,顾准之妻汪璧在后期明显地背弃了他,并要为五个子女公开与父亲断绝关系负主要责任,作者也轻轻地为她开脱,认为这是“冷酷的阶级斗争现实容不得他们啊!”(P583)这种话语是毫无价值的。古希腊悲剧《安提戈涅》中有句台词:“我必须埋葬我的兄弟,即使他是国家的叛徒。”相比起来,中国人向来是一个鼓励大义灭亲的民族,却缺乏原罪意识。汪璧和五个孩子固然受累于那个时代,但不可以将自己的罪责都推卸给那个时代——否则,就出现像大多数日本人那样,觉得二战自己也是被逼的,是时代之错、战争之错,就此回避了自己良心的罪责。

顾准曾自称完全可以得三个博士:经济学、历史学、数学(P654),他的传记作者更慷慨,似乎认为他再得六个博士也绰绰有余,称顾准是“多学科的博大精深”,“罕见的天才 ”。在他笔下,任何逆境也不可能对他笔下的英雄造成实质性的阻碍,“正是重叠的苦难和深远的忧患意识,造就着我们中华民族的思想家顾准!”(P448)顾准的著作是“惊世骇俗的”(P573),后来国外很多学者的论点和他“居然完全一致”或“都和顾准十分相似”。褒扬达到这种程度,已经过犹不及,不过作者显然不具备公正地评价顾准价值的能力——看得出来,他并不真正理解顾准的作品,只是想尽可能地证明顾准是正确、伟大的。

前代名作并非不可批评。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中称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名作《怎么办?》“在艺术上没有成就,作者在写作上没有才华……所阐述的社会乌托邦也完全是肤浅的。 ”小说的巨大意义“主要是道德上的”。这一点用来引论顾准,也差几近之,如果排除他所处的特殊时代背景,他的著作就并不显得那么“惊世骇俗”了。他是最早觉醒的人,这是他的价值,也是他的局限。正如我们回顾唐诗史时,承认初唐四杰开创性的功绩,但不必因此而将他们的作品抬高到与李白、杜甫、白居易平齐甚至更高的程度。胡适《尝试集》开白话诗歌之先河,有其历史地位,但以今天的眼光看,这些“诗”简直不忍卒读,毫无文学价值,难怪饱受时人讥评。

仲维光曾评价顾准著作“只有社会政治价值,却无学术思想价值”。顾准之所以在1994年后突然成为万口传诵的名字,其原因还是在于他是那个时代的良心,一个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象征——这样一个人,不可避免是极为痛苦的(“一国皆不知而我独知之,吾其危矣”)。中国向来缺少这样殉难者的形象。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谈到萧军等人时说:“现在看来,这些作家的一生似乎比他们的作品更有历史意义。”顾准的一生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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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顾准文集》(贵州人民1994.9版)中可以看出,顾准引用的一些西方专名前后不一,这很可能是他读书时随手翻译或不加批评地摘引各种史料,以至造成不统一,如:

P131:Etruria作“伊达拉里亚”;而P283作“埃特鲁利亚”;同一地名,一作“库迈”,一作“库梅”

P159:Scythians翻译作“斯切仃斯”(这一译法想系他自创),下几行又把同一民族作“斯基泰人”

又中东著名古城Sidon及Tyre,P157作西顿、推罗;P163作息敦、泰尔;P164:泰尔、西顿;P193:推罗、西顿;P200:息敦、泰尔,前后极不统一

P256:柏拉图名著Republic翻译为《共和国》,通常译为《理想国》

[2] 《顾准传》(上海文艺2000.1版)P406提到苏联院士涅姆钦诺夫“大概可以称为这中间最傲慢的一个人”,指责他对竺可桢蛮横无礼。但同一章P396 却又说到涅姆钦诺夫为治疗彭加木的癌症,极乐相助,亲自出面帮忙寻到了稀有药物,快速发到顾准手里。而顾准据以为竺可桢“捍卫尊严”的,也是颇可笑的:即强调竺可桢是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官位比涅姆钦诺夫高;如果这是事实,那涅姆钦诺夫“大为恼火”,倒也并不奇怪。

此书还喜欢不必要地引用一些典故,不幸有些也引错了,略举如下:

P400:提到北庭古称“八失别里”:按应是“别失八里”。

P404:提到1900年海兰泡惨案中国人死难20万,按当时江东六十四屯中国人最高估计也只有3.8万人,一般认为这一惨案中死难者为5000人

P554/585:谈到印度贱民“阿丘特”。按印度的贱民阶层现在正式名称是“表列种姓”,其他种姓称之为“达利特”(Dalit),甘地为之改称“哈里真”(神之子),却没有“阿丘特”一说,揣其音,大概是英语Untouched,贱民有时是被称Untouchable,不过汉语还很少以音译来这么翻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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