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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跑吧《过去的笔记:厄普代克和性描写》

  • 小小评论家小小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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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9: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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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5年前读《兔子4部曲》,估计自己多半是沉溺于偷窥欲的小鬼了。年轻者、性经验匮乏者,读《兔子,跑了》、《兔子,歇了》肯定忘记行云流水的文字,而是埋头跟着大师一个字、一个字苦心钻研身体器官和身体运动了。人类隐秘的后花园一定比文字更满足我们的好奇心。

厄普代克在第一部、第二部里有太多的性描写,华丽、细腻、冗长又情感丰富。厄普代克对事物精确性描述的特长,在性描写中也更加膨胀起来。《兔子,跑了》、《兔子,归来》,是厄普代克和哈利共进退的时期,小说家和主人公都是年富力强,热衷于情事、对女人好奇,再加上想象中的读者,大概也算三位一体了。

我总结了哈利的情史,基本四部曲里都会闪耀一位女人,从哈利20岁、30岁、40岁、50岁,逐渐暗沉下来,及至死亡。哈利本质上是一个敏感、好色、却不肯主动的男人。兔子型人格的男人。20岁的情妇、妓女鲁丝是他本能最喜欢的女人;30岁的情妇、16岁左右的吉尔和他的关系,更像父女;40岁的情妇,塞尔玛是换妻时主动找上他的女人,他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却不敢主动;50岁时,他在病床上不小心碰了自己的儿媳。56岁,他挂了。

放下《兔子四部曲》差不多有3个多月了,重新捡起来梳理时,发现小说轮廓清晰后,对厄普代克没有了以前的厌倦感。突然像疏远了的老朋友一样,又觉得亲切了。至少我在厄普代克的小说里,特别是性描写里,有很多温情的东西。

《兔子,跑了》、《兔子,归来》里展现了一个好奇心重的男人对女人世界探索的目光;当我们跟随兔子的眼睛去打量女人时,那种不动声色的敏锐观察后,多少读出了小说家的柔情。有时我在想,或许是因为厄普代克在牛津大学学习绘画的影响,他的精确性中是一种常年画画人的本能意识。

比如,写和鲁丝第一次的心理对抗:

在黑暗中,他看出来她是害怕了,她黑色的高大身形中有一个洞,他的本能像舌头探寻拔牙后的牙槽一样探寻着它。他明白,这种气氛不容他轻举妄动,他没来由地想笑。她的恐惧与他的内心感受不合拍——他知道自己毫无恶意。

观察吉尔第一次到兔子家的情形:

她脸色严肃,一个严肃的小脸动物像嗅出新的巢穴。这个确实陌生的生灵,太信赖人了。她弯腰捡起衣服。她轻轻地在他的地毯上踏着步,似乎在堤防大头针。她站在离他有一胳膊长距离的地方,一本正经地撅着嘴,下嘴唇干巴巴的,皮肤上有一个雀斑。

吉尔死后,兔子对两人关系的回忆,可以看出成年男人对女人性观念的理解。

她那青春的肉体正萌动着要学会感知,她的神经末稍依然向内卷曲着,就像春天里蕨类植物的头部,未长成熟,生硬冷淡曾使他不快,但那并非她的过错,将自身作为礼物实在在珍贵了,简直无法奉送。

到了《兔子,富了》、《兔子,歇了》,除了跟随正常男人哈利的性生活和性能力越来越少以外,性幻想越来越多,一切都变得可鄙、肮脏,又有一些无奈。其中,包括偷窥以及换妻。由于厄普代克写作很拖沓,换妻的描写,绝对没有我看李安的《冰风暴》那种直接、冷峻,一切反而很自然,人物没有那么多的心理冲突。两个身体衰老的中年男女细碎地倒在宾馆里,哈利碰巧遇到塞尔玛来例假。两个深陷世界黑暗中的人,在形式化***后,聊自己的子女、老婆和丈夫,一切都很索然。但也有突然,塞尔玛告诉哈利,自己默默爱了对方很多年,而哈利却一直在心理打着另外一个女人的主意。在卑微的索然中,厄普代克把戏剧化冲突全部消解了,你似乎直觉到人这一生的可悲。我们青年时认为再猛烈、惊世骇俗的人类行为,不过如此。对于这种索然,还有在一些肮脏性行为泛出温情的光色边缘,我会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在中老年的时光中,或许无力感会一而再拉长在每个人的心间。

及至哈利和自己的儿媳,厄普代克再也没有写出年轻时哈利和鲁丝那样身体强力碰撞的冲突性场景了。我猜想激进的厄普代克还是怕触动了人类底线,他几乎用了很少的篇幅,虚化了性场景。这里对比年轻男人和老年男人的两段。

青年兔子,第一次和鲁丝:

他真是疯了,恨不得把她压碎,他肋骨间一个小量器使他越来越需要压力,需要纯粹的压力,这其中并没有爱,没有那种从肌肤上浮掠而过的爱,他感觉不到他们的肌肤,只想把她的心脏揉进他的心脏。

中年兔子,第一次与吉尔阳痿的情形:

他感觉到他俩是抛射到云彩上的聚光灯光线的末梢,感觉到他俩的任务是像电视机上两个被漂白的生灵在一间空荡荡的屋里欢娱一样,在这个家中永久驻足。他因为对此产生的知足之情而导致的阳萎却怎么也摆脱不掉。

老年兔子,跟儿媳普露。

微小的光点在她的睫毛上闪烁,他让自己的脸在他体内涌起的血潮上漂游过这几英寸的距离,仔细测定角度,要把他们的嘴贴在一起,而她的手指用一种比他砰砰的心律还要慢的节奏抚摸着他。当中间的距离拉近、消失时,他警惕起自己的心脏,他的犯罪同伴儿。

对性,厄普代克把人类这个隐私行为客观化呈现出来时,我想起他说的另外一段话:“我描写事物不是它们的无声是对人类主观性的嘲笑,而是它们像是上帝的面具。”性,对厄普代克来说,或许还是一张面具。

我喜欢厄普代克在描述任何一种事物和行为过程中,有一种反光的晕彩效果,那种平缓的、过度细腻中,我能感觉一种心脏稳定跳动的速度。厄普代克喜欢拿木屑、蛀虫等一些细微的事物来比拟我们处身的世界,他把任何秘密,包括性秘密都看作泛着一丝神性之光的作家,我不知道这与他受到保护的童年和他信教是否有关,他怀着一个敏感而健康的好奇心,这点好奇心不会让一个作家堕落到邪恶或暴力的边缘。太多男作家性描写时,要么有着清教徒的严峻、冷僻,要么象戏剧化的两性决斗赛,见到男人,看不到女人。更多时他们不好意思写。厄普代克是个大胆的例外,他写得沉着,而有感情。

“兔子发现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有无言的爱在向下旋转。爱恋向下延展坠落,延伸的爱沉入时间之流,一直到他走进坟墓,冷静的爱,犹如在细棒般的枫树和落叶间呈水平线燃烧的日光,它们仿佛自身燃烧得蜷缩起来。”

多美的回忆。

厄普代克是一个温厚、乏味、敏锐的老朋友。他在文字里宽慰我们,在混沌中给你温暖,像午后餐桌上撒下来的光线。他在说:

万物皆是一座藏不住秘密的城市,体内装着蛀虫,每天从梁上掉下很多木屑,在那里,“每一个尽头都闪现着一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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