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狩偃《倾城之战》

“倾国倾城”这个词，一般拿来形容红颜，也形容祸水。李延年在汉武帝面前表演时，故意唱：“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勾得汉武帝小心肝痒痒的，于是李夫人进宫，一家富贵。李夫人聪明绝顶（也可能是后宫斗争培养出来的政治智慧），病死时故意不与汉武帝相见，让武帝念念不忘，于是执意关照李家，把统率大军向大宛讨天马这种天大的功劳便宜给自己的大舅哥李广利。不过李广利最终还是因为密谋拥立昌邑王为太子被诛连，丫一溜烟逃到匈奴，末了被当成牛羊牺牲宰了祭天。李夫人地下有知，李延年临刑，不知道会不会后悔红颜最终变成了祸水。

其实红颜祸水只是历史的陪衬，边角料笑谈资罢了。一个人不是一座城，一个国家或者王朝的覆亡，毕竟不是一介女子挽得起来的。

这些话都和《周天·狩偃》没什么关系，却是我读它时首先闪念在心中的。

周天是拉拉和碎石这对孪生兄弟拉起的一面东方奇幻大旗。和天行健、九州、云荒、五陵、玄澹等其它架空世界相比，其最大的不同，是它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来虚构历史表象下的所谓真相。它以太古、上古、夏商周为断代，横跨大漠中原、四夷八荒，穿越天地黄泉，虚构了巫族、妖族和云中族与人族的斗争，对历史细节精心剪裁择取，最终构成了一幅色彩斑斓波澜壮阔高旷悲怆的画卷。

周天，周而复始，天地有大秘密而无言。这名字，或者说这个世界，主题是循环，本源是不能预测的混沌。周天之气轮回流转，云中族便杀向人间一次，也是这象征。循环和混沌，也恰像我们纸上的历史：兴衰无凭，治乱往复。而治乱之平衡，要的是权术心机，要的是残酷与无情，高高在上的昆仑山中汩罗城里，某个人的一念就决定了许多人的命运，而他们像蚂蚁被历史的车轮碾过，至死不知，周天的历史于是蒙上一层血红的悲怆。

《狩偃》是《周天》第一部，讲述徐国不臣，大周征伐。姑麓山合战，堰都城攻略，徐国灰飞烟灭，一国一族就此覆亡。姑麓山的妖雾，堰都城的烈火，烧尽了徐人的鲜血。在小说惊心动魄的描写里，你才会感到真正的“倾城倾国”是怎样的锥心之痛。小说中的周公姬瞒讲：“亡国就好像打翻一桶水。亡国之人，就像那四处飞溅的水滴，不知道会滴落到哪里……也不管如何挣扎，终究难逃蒸发干涸的命运。”真正的历史就是如此杀人如麻。

作为一个阴谋论者，《狩偃》没有让我失望。这秘密的阴谋如此巨大，以致于无法看清它的真相。所有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人，无足轻重。他们的抗争，因为战争背后关系天下的巨大阴谋，变成仅供驱使的棋子，也失去了悲剧的颜色。有幸活着的人，也只能被命运牵手向前。《狩偃》揭示的就是这样一场历史的悲剧。徐以一国之力抗击周朝大军，本来就注定了覆灭的命运。“狩”这个字的意思是，伐徐就像围猎，一切都已注定。

小说的战争描写是成功的关键，也是难点。拉拉成功了。就我阅读范围内，这本书算扛鼎之作。大段大段的场景描写烘托出大战的肃杀与紧张，用迅速切换的视角，全面勾勒交战双方各阶层人物形象和战争的过程，忽缓忽急，虚实相间，有泼墨写意的大气势，又不乏细腻的风情。借“集空”的鹰眼从天空俯瞰纵掠战场各个角落的那一段真是神来之笔。这些手法，说起来都知道，运用却殊不如意。《狩偃》是通俗小说，是奇幻，读起来很爽，但它的语言和结构都靠近了文学。

我不知道左传、春秋等史书怎样记载这场战争，也许只是语焉不详的寥寥数语，拉拉用自己瑰丽的想像填补了战争的空白。从一开始，拉拉就抓紧了读者，到结尾仍然是紧紧的。司城荡意储借雾调开齐军右营直扑小汤河，荡意虎围城时奇兵的绝地反袭，巧计妙攻却终于敌不过天意人力；还有伯将的天才，姬瞒的恃意放荡，阉人仆荧之逢迎，乃至战斗中那些发号施令残酷厮杀的阵仗细节，各族的奇人异术，徐人明知不可为而必为的悲怆，一步紧逼一步，令人喘不过气来。唯有阴谋在战争中一点一滴被挤出来，拼起来，却只远远撩开一角，让人看不清命运。

打败拿破仑的威灵顿有句名言：“最差的结果是战败，其次是战胜。”狩偃的倾城之战便是这样，没有胜利者。战败的徐亡国亡族，战胜的周齐诸国仍然面对着混沌之局，巫、妖、云中和人族的争斗不会休止。大周的秘密，天下的野心，这个局会怎样？那些死去的英灵不息，厚重的周天才刚刚拉开命运狰狞的帷幕。

从这一点说，周天写的也许不是虚构的奇幻，而是真实的一直发生着的历史。

PS：此书校对尚好，没什么错误，第40页第13行“见他不紧不慢地 着扇”少个“摇”字，第111页第5行“她□里□嗦地说了一大堆”，“啰”字没造出。封面则相当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