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在写,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哈姆雷特在《哈姆雷特》里安排了一幕叫做捕鼠记的弑兄剧;《罗摩衍那》的最后一节是作者跋弥亲自到罗摩的聚会上演唱《罗摩衍那》;奥德修斯向阿尔基努斯讲述了奥德修斯的历险记,山鲁佐德在第六百零二夜讲述的是整个《一千零一夜》故事的开头到结尾......一直到乔赛亚.罗伊斯在《世界与个人》当中提出:“设想英国有一块土地经过精心平整,有一名地图绘制员在上面画了一幅英国地图。地图画得十全十美,再小的细节都丝毫不差;一草一木在地图上都有对应表现。既然如此,那幅地图应该包含地图中的地图,而第二幅地图应该是包含图中之图的地图,以此类推,直至无限。”
这些有趣的事例都是博尔赫斯在他的《吉诃德的部分魔术》里所列举过的。而在博尔赫斯的小说《阿莱夫》里面,则提及了贝特娅里奇的表哥达内里的《阿根廷印象》。这部长诗试图描述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如果真的如此,那么诗中也应该写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某张书桌上,某一堆发黄的稿纸当中,也应该写着这一部包括万事万物的《阿根廷印象》。
如果说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莎士比亚、荷马、罗伊斯和博尔赫斯与我都处在同一个时空,那么面对着这个被我们的时空创造出来的,哈姆雷特和奥德修斯们也在创造着新的时空,并且亲身参与进入了自己手创的时空,这样的现实由不得我们不疑惑甚至是惊恐。
《吉诃德的部分魔术》里还提到了关于《堂吉诃德》的一个事实:在书的第一部第六章,神父和理发师检查吉诃德的藏书,其中有一本是塞万提斯写的《伽拉苔亚》,而理发师还发表了一番对塞万提斯本人的评价。我们姑且可以将这个手法理解为塞万提斯的自嘲。然而第九章开头,书中又提到这本书的原文是阿拉伯语,是出版者请一个摩尔人花了一个半月时间译完的。这不由得我们不恐慌——我们这个时空中最伟大的叙事者之一,居然只是出自一个阿拉伯人的臆想。那么,与他处于同一个时空的我们,究竟是否存在,这依然是一个需要质疑的问题。
因此博尔赫斯才说,如果虚构作品中的人物能成为读者或观众,反过来说,作为读者或观众的我们就有可能是虚构的人物。因此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令人质疑的。
有关这个假设,笛卡尔早就提出如下猜想:我们所见的一切完全有可能是一个魔鬼的手创,我们只是在经历着一场精心安排的梦魇。我们感官所见的一切,都可以被怀疑。也许你会质疑笛卡尔的质疑本身是荒谬的,然而对于我而言,“我思故我在”这句话,在我了解其背景之前,我接受的教育一直使我以为笛卡尔不过是想强调思想的重要性而已,进而接受到的信息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而并非“逻辑地怀疑”(笛卡尔语)。回溯四十年,对于大多数中国人而言,西方是一个饥寒交迫的世界;再回溯四百年,对于大多数人类而言,太平洋的中间并没有一片现在被叫做澳洲的大陆。笛卡尔自己则举了视觉错差的例子证明感官是会骗人的。那么再看看那些我们认为无可辩驳的事实,它们的合理性就显得不那么牢靠了。
但至少笛卡尔还乐观地相信,唯有“我在思考”这一点,是不容怀疑的。但是自由意志是否存在在哲学、宗教和科学上就一直是一个核心议题。思考的工具和对象本身是人的社会性赋予的,“我”为我的思考提供的无非思考的动力,然而如果遵照康德的“理性不可知物自体”说,这些当动力本身是他人无法直接认知到的,那么对于他人而言我的存在便是不可证的。而对于我自己而言,却又无法保证“我”所作出的每一个决策都是出自自己的意志,而并非收到其它因素的安排和设计,那么我便没有理由相信我不是出自谁的创造。对于这一点,基督教的说法是,上帝创造了我们,而且他/她/它对于我们来说是全知全能的,那我们之于上帝,和书中的人物之于作者之间区别何在呢?
幸好博尔赫斯只提出了这样的可能性,却没有去证明它。我们更愿意相信的说法,如同卡莱尔在1883年写的一样,世界历史是一本无限的、神圣的书,所有人写下这部历史,阅读它,并且试图理解它,同时它也写了所有人。在这个说法里,至少我们是自己的主人。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9:06:16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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