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译本的[婚礼的成员],是上个夏天最让我回味的一部小说。之后读到的[心是孤独的猎手]以及[伤心咖啡馆]之歌,却没有给我相似的惊喜和触动。出于对[婚礼的成员]原文版的热望,读了Mariner Books 98年出版的[Collected Stories of Carson McCullers],麦卡勒斯的19部短片小说也收录其中。
在拥挤的车厢开始读第一篇[Sucker],却仿佛独自进入了一个少年的内心世界,感动缓然而至。之后的每一篇几乎都让我完全投入,也喜出望外。
我读不懂艾米利亚小姐和李蒙表哥的故事中爱与被爱的理论,也并不愿投入作者的传记细究其人生坎坷。我想我是流连并沉醉于麦卡勒斯作为女性的敏感内心和细腻笔触,也许仅此而已。
在弗兰淇的世界里,嗅到夏夜厨房里晚餐后的一丝油腻,顺着蓝月亮通向二楼房间的陡狭楼梯向上望去,在小镇的街头仿佛感到滚热的地面炙烤着脚底。文字的信息在头脑中转化为眼前的画面。美国南部八月的夏天,让我持续不断地浸入其中。
麦卡勒斯的短篇中也有几幅深烙的画面。[Poldi]中狭小阴暗的旅馆房间。[the Orphanage]中街角萧瑟的孤儿院。[Instant of the Hour After]中酒后停止供暖的两人客厅。还有[the Aliens]中旅客寥寥,不知通向何方的长途汽车。
十二岁时就长成巨人一般的小姑娘老弗兰淇。想要和Jarvis和Janice永远在一起的F.Jasmine。最后又变成婚礼结束后与全世界为敌的Frances。我们早已知道,无论哪一个,都是麦卡勒斯自身的缩影。
在她的短篇小说中,麦卡勒斯乔装成自己笔下一个个不同的孩子。她是[Court in the West Eighties]中独居的女大学生,在自我隐藏中拥抱陌生的世界。她是[Breath from the Sky]中患病的少女,无力把握自己的命运。她是[Correspondence]中写信的女孩,在无尽的等待中渐渐心冷。她还是[the Sojourner]([旅居者])中旅居多年的男子,无法忘记曾经的爱人。
麦卡勒斯笔下的这么许多化身,仿佛把完整的世界分割成无数细小的碎片。进入哪一个,都难以轻易走出。
孤独。十二岁的老弗兰淇不属于任何团体,被所有人抛弃。害怕却渴望成长的女孩为自己假想出另一个世界,爱上一场即将举行的婚礼。
孤独始终是麦卡勒斯作品的母题。在她的短篇中,这两个字被多次表达为,没有回报的爱,和拒绝。
[Sucker]让我看到孩子的残忍。它被十六岁的Pete表达为:“如果你轻视对你依赖的某个人,那你就会崇拜最不在乎你的人。”只有在懂事之后才能看到,那时的自己对表弟Sucker扮演的角色,就如同为之神魂颠倒却视自己为玩物的美丽女孩Maybelle。
[Poldi]在所有的短篇中有着最简单的情节,一个极短片段之下的三角情事。Hans去旅馆看望拉大提琴的姑娘Poldi,胖姑娘幸福地倾诉自己的“爱情”,却不知故事中的他只是自己假想的爱人,而面前的他失望地打消了表白的心。
[Breath from the Sky]中患病的年轻女孩与作者本人太过相似。那是一个终于走出病房来到阳光下的午后,看着母亲和弟妹外出归来。母亲告知马上要将其送入疗养院,内心苦涩的女孩已无力再争辩。
[A Tree. A Rock. A Cloud]([树.石.云])中的酒吧一幕,随着一个苍老背影的离去,让人在莫名之中缓神惆怅。老汉讲述的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爱情背叛,十一年间的追寻和心境却得不到听者的理解。最后送报男孩尴尬之余无关痛痒的一句“评价”,却平添了一番诡吊。
桌面淡淡的茶杯渍。圆脸士兵的黑色指缝。弗兰淇爱吃的做坏的蛋糕。不合身的婚礼裙子。算命婆屋里挂钟的嘀嗒声。无处不在的细节描写太让人喜欢。
还有便是屡屡在耳边响起却又总是断然消失的琴声,如遥远的幻觉一般,颤然敲击着老弗兰淇敏感的心。麦卡勒斯的笔下时常有琴声,演奏者,还有巴赫。最为突出的是一篇[Wunderkind]([神童]),故事里的女孩也叫做Frances。
学琴女孩慌张的心,淹没在了街头的车鸣和孩子们的玩闹声里。这个短篇暗示了作者本人年少时历时四年后被迫中断的学琴经历。她在后来甚至说到,当时匆匆离开后多年未见的钢琴老师及其家人,对于自己来说,就是弗兰淇心里的the we of me。
弗兰淇的母亲死于生产。父亲的出场也并不多,印象深的只有两处。一次是玩笑般地逗弄十二岁了还要和自己一起睡的女儿,另一次是被深夜离家的弗兰淇甩在身后的那个父亲。
[Collected Stories of Carson McCullers]一书的前言中提到,在麦卡勒斯的小说中,主人公都与母亲缺乏感情联系。然而,据作者的兄弟Lamar Smith所说,麦卡勒斯是他们母亲最宠爱的孩子,她在写作中却试图掩藏对母亲的这种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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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麦卡勒斯笔下的父亲似乎也不是成功的一家之主。[Unti
弗兰淇不住地想要向人倾诉自己离开的消息。沉默的葡萄牙旅馆主,街边漠不关心的中年女人,淡红发色的圆脸士兵。这些陌生人的出现,是作者笔下黯淡的华彩。
在[Court in the West Eighties]中,他们是对窗的红发男人,拉提琴的女人和她的访客,还有一对年轻的夫妻。独居的主人公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却自始至终毫无交集。这个写于作者求学时期的短篇,将人类无尽的好奇心,和极端的冷漠,苍凉尽现。
[the Aliens]的主角是独自坐汽车前往南方的一个犹太男人。他作为一个观察者,沉默注视着与他同路的几个乘客,并漠然对应一个向他示好的搭车人。这段几乎毫无情节的车程叙述,笔触极为冷淡而钢硬。
弗兰淇在盲目的游荡中寻找着猴子和猴子先生。
麦卡勒斯的下笔是时而荒诞和诡异的,几乎有些天马行空。[伤心咖啡馆之歌]中高大的爱米丽亚小姐爱上罗锅李蒙表哥,本身看来就是荒唐之事,最终又以与情节毫无关联的十二个囚犯的故事荒然收尾。
在她的短篇中,确有一些无关冷漠孤独或者情感的寡淡,反倒好似信手拈来的奇人异事。[the Orphanage]篇幅极短,童谣般又似一场梦魇。[the Jockey]([赛马骑师])的气氛拿捏令人称道,意义奇崛而晦涩。[Madame Zilensky and the King of Finland]([席林斯基夫人与芬兰国王])以及[Art and Mr.Mahoney],故事场合不尽相同,黑色、讽刺的效果却如出一辙。同样如雾里看花一般的,还有[A Tree. A Rock. A Cloud]。
婚礼过后回家的路上,我们才从弗兰淇不愿再重复的回忆中,看到了这场美梦的最终结果。这样的时间措置,感染力高过平铺直叙,又不尽要夸赞作者的匠心妙笔。
在麦卡勒斯的所有短篇中,我们都能透过人物和环境的细微刻画,透彻体会到其饱满的内心。从叙事角度来说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下面两篇作品。
[Like That],情节的设置与最早的那篇[Sucker]有些相似。作者以十三岁的“我”为第一人称,旁观正值芳华的姐姐经历的一场失败的恋爱,摹绘了一个女孩成长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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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淇爱上了一场婚礼,这场婚礼却只是她的一个梦而已。心碎后经历了一次失败出逃的小女孩,在纸页间忽然长大。新的朋友玛丽出现,与贝丽尼斯的告别即将到来,六岁的约翰亨利忽然死去。麦卡勒斯的笔下似乎有着一股魔力,让这场婚礼狂想之后的一切变故,看来是如此的自如和坦然,却又让内心难以平静。我想最后我看见了十三岁的弗兰淇完整的背影。
每一个句号都是决意的告别,却拖着抹不去的尾音。合上书,老弗兰淇,还有其他孩子们的故事,依然挥之不去。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9:05:03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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