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如果你要写一部青春小说,意味着你打算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写的人太多,读的人也太多。“青春”已经成了一个市场价值的标签,一个饱和了的文化生产现象,也是一种代表媚俗的记号,就像路内在《追随》后记里提到的,现在人们都急于“学着做个小资”。因此擅长取悦大众的“青春小说”无端端就变成了现代人无病呻吟的象征。
这让我想起那个喜欢开自己玩笑的诗人夏宇,她曾经戏谑地写下这样的句子:
在床褥的深处流汗/醒來—真的是/ 抒情的—/“当你不相信的时很/你就抽一根TRUE”/TRUE是真实/一种香烟的牌子/不免是/象征的
我们生活的后现代,无疑是一个“小时代”,没有伟大的残酷,没有伟大的救赎,也没有伟大的事情等待着我们去献身,我们很多时候甚至并不知道自己在歌颂和赞美着的伟大究竟是什么。于是一场关于青春的浩劫和残酷,不免也只是“象征的”。如果你去抽一支TRUE,那你抽的绝对不仅仅是烟,你抽的是品牌,抽的是情绪,抽的是寂寞,抽的是别人想象中的,你的味道。
但是十八岁的路小路是不会去抽一支TRUE的,当然不仅仅是因为那时的路小路想不到也买不起这种叫TRUE的烟,而是由于路内从不打算让路小路变成某种象征。作者说,自己在塑造这些人物的时候只怀着“对自己年轻时代的谦卑感”,心里充满愤恨的情绪,他丝毫不怀疑有人会喜欢这部小说,就如同他也理解有人会不喜欢一样。
从《少年巴比伦》开始,路内的青春小说始终是与众不同的,他笔下的少年是一群无望而且闭塞的人,从来都不把自己看得过分美好——他们头顶上没有星星,没有灿烂和耀眼,而且他们并不打算有什么改变。你看,他笔下的路小路不过是个技校毕业的矿工,尽管是帅哥,却不可能成为少女们意淫的对象。他懒惰且粗鲁,没有理智也无法忍受暴力,他不知道基因是什么东西,可身体里却到处都有打架的野蛮基因要爆发出来。此外,他还很老土,老土到俗气。和于小齐一起去吃西餐的时候,他看到一道名叫“培根”的菜会吃吃地笑,不是因为他认识那个英国的散文家,而是他认为叫根的都是乡下人,都是土鳖,他暗想“这个名字肯定不是傅雷先生翻译过来的”。——路小路的幽默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路小路的青春是太平凡的青春,他也倒不怎么贪恋别人的肯定。就像路内的故事也没有什么特别宏大的“主题”,因为一个故事并不需要任何虚悬的意义和对此刻意地表示旷达,后现代的旷达背后,有太多苍凉和形而上的意味。
或许只有一个已经成熟的作家才会书写这样的青春。他已然料想到,每个拥有青春的孩子都是被时间囚禁的无辜囚徒,并不是被判死刑,而是无期徒刑,这种判决其实不会被赋予任何伟大的意义,到了最后,每一个有过青春的人仍然会渴望活到老年。“我们常不免是抒情的,然而知堂先生总是合礼。”成长的意境只是一种自然的过程,就像废名形容知堂先生的,那种由时间沉淀而呈现出的渐进的自然,是基于对生活的了解的一种朴实和真诚。所以路小路不需要一支TRUE来比喻自己的某种情绪,真正的生活都是疲于抒情的,语言有时而穷,但人生情境的容量却是无限。
这种无限,是要在时间的稀释中寻找的。路内说这部小说的主题就是“寻找”,不过他并没有在书中对于寻找的是什么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他不是那种把情感把精神装进事物这一外壳里塞给读者的写手,他没有那么野心勃勃。我一直是那种恐惧对小说做出理解的读者,小时候最害怕语文课被老师点起来概括课文的中心思想,如今很庆幸自己借由路内的小说为自己逃避意义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缘由。其实小说具备意义的目标本身就是错误的,就像生活本身同样没有意义的,意义只能向人本身,向生活中的一瓢一饮中去“寻找”。
大概也只有抱着寻找心态的作者,才能同样踏实地生活在小说之外。在路内的相册看到他和妻子,以及他的小女孩南山的照片,不由大呼上当,他的作品包括他博客上的“碎南瓜”会让人把他和摇滚联系在一起,而且还是硬核摇滚。然而瞄几眼他和家人在一起的神态,你发现,事实上他绝对是民谣,你常听到的哄孩子入睡的那种。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9:04:20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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