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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城堡《身份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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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9: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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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一些朴素的思辨,比如“我是谁”这样的问题,总是能如同宝藏一般停留在一个人幼年记忆的最深处,在夜深人静之时慢慢玩赏。当然,既然连聪明绝顶的欧阳锋都没有想明白“我是谁”,那么更不用说广大的芸芸众生。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知道各种符号与自己的联系就足够了。也就是说,“我”在这个社会当中存在的形式,是通过这些符号来实现的。身份证上那一张呆滞的大头照和一串号码是你在这个社会的证明。同样的,你常去的那家便利店店员会知道你每天早晨七点半会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打着红色的领带到店里买两串鱼蛋一罐雀巢,你对于这个社会的便是这样一个存在——依靠灰色西装红色领带建立起来的存在。在这个过程当中,作为认知的主体,那个店员以间、装扮、习惯等特征为手段概括出了他心中你这一个人的形象。同样的,对于其他的人而言,认识你的存在也是通过一系列表征认识到你的存在的。

这本无可厚非,人的认知能力本来就有限,想要看清一个事物难免需要依靠分类的帮助。但是这势必带来一个潜在的危险性——一旦离开了这些身份认证的标志,那么我还是我吗?假如,有这么一个人,他所有的,被人认识到的特征都与我一模一样,别无二致,那么他和我,究竟谁是谁呢?

奥尔罕.帕慕克对显然就是对这种可能性的探究者之一。对于我们这些遥远的读者而言,他是土耳其的国宝级作家,是06年诺奖的得主,是那一本好看的书《我的名字叫红》的作者,在豆瓣的帕慕克小组还能搜到更多关于他的新闻和八卦。这些都是我们所认识的帕慕克。可是这些显然还不够,作为一个在人海中的孤岛,帕慕克的名字可以被顶替,发式可以被仿冒,思想可以被模仿,一切都不那么牢靠。就像《白色城堡》中的“我”和霍加一样,年轻的威尼斯学者被俘虏到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首都伊斯坦布尔,成为宫廷学者霍加的奴隶,两个人相貌神似。在经过数十年的朝夕相处之后,两个人比对方更了解对方的生命历程、行为习惯甚至是思维方式。于是在故事的最后,他们中的一个选择了逃离,回到了威尼斯,而另一个则继续以霍加之名留在了土耳其。书中以一种姑妄听之的语气告诉我们,留下的那一个是“我”,实际上也在字里行间透露了作者的迷茫。

这种迷茫,我们可以将它理解为作者的一种谨慎的怀疑,那就是人是否能够确定自己的存在。当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是我时,那么我究竟是那另一个人还是我自己,这是我所能确定或者决定的么?

为了保证这种质疑的合理性,尽管这部小说虽然是以第一人称写就,叙事过程本身却从未放弃过全知的视角。“我”一直在与外部的世界保持着接触,联系,知道与“我”或者霍加产生关联的所有事件,包括苏丹以及苏丹以外的人对我们两人评价的异同与态度。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很难做到如此的智慧,能够准确无误地了解一个人在别人心目中的完整形象,而这正是使我在别人眼中成为这个人的先决条件,就像只有了解了一件艺术品的样式,才能够仿制出足以蒙骗所有人的赝品一样。

与仿制赝品不同的是,赝品不会质问自己的身份。但是对于人而言也有这样的确定性吗?“我”出生在威尼斯,在故乡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和未婚妻,可是霍加也知道这一点。我怎么能确定关于威尼斯的那些记忆不是对方告诉我的,而我才是那个欺骗了自己的霍加?而如果我不是霍加,我怎么会清楚地记得霍加在深巷转角处儿时的家和成为宫廷学者之前的苦读与奋斗?一连串的自我质问引人疯狂,也将问题推向了永不可解的深渊。因此在故事的最后,“我”在盖布泽的乡下,完成《白色城堡》这一本关于二人的回忆录时,“我”遗忘了属于威尼斯的意大利语,拒斥来自关于欧洲文明的一切,宁可以一个退休星相家的身份结婚生子,安度晚年。

而除了我是谁这个问题之外,人们在《白色城堡》当中也注意到了另一个被多次阐述的问题,那就是关于文明的冲突。作为一名伊斯坦布尔人,帕慕克在所有的文字当中都体现了欧亚交界之处的两种文明奇妙的碰撞,以及对于这种碰撞的化身——伊斯坦布尔感性的热爱。窃以为在《我的名字叫红》当中,从对细密画技艺的改革最终上升到了神主和人文的冲突,是作者本人对这个主题最好的阐述。而在《白色城堡》当中,多数叙述只是涉及到了技术与习俗的差异,比如在书的第五、六章面对瘟疫时霍加与“我”的不同态度以及在探索解决瘟疫的方法时二人的争论。书中还有大量篇幅提到了“我”与霍加是如何携手进行科学研究的场景。然而令人好奇的是,关于这一部分的叙述,作者完全有能力再发展出一条类似于《我的名字叫红》的小说主线,但是作者却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它。这恐怕也是因为在作者的设想中,《白色城堡》的主题毕竟是关于身份的思索与探讨而并非他已经书写过很多次的,关于世界性与民族性或者东西方文明的认同矛盾。因此,虽然凭借着“我”与整个土耳其的冲突,作者寻找到了《白色城堡》与他其它小说的血缘连接,但是《白色城堡》注定是与《我的名字叫红》、与《雪国》和《黑书》不同的一部非典型性帕慕克作品——它的主题更接近于现代的,或者西方的小说,关于身份的思辨已经有很大成分上有了胡塞尔和佛洛依德的影子。而关于“我”是谁,“我”何以为我这样问题的反思,在目前我所见的文学作品当中,应当已经是最接近于思辨的本质的。我因此喜爱这本小说,尽管对于帕慕克而言,放弃他略带忧郁气质的华美叙事风格而去探究其背后的思辨成分,很多时候无异于买椟还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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