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照片引起的伟大革命是发生在传统的艺术领域。照片已经充分表现的世界,画家再也不能去描绘了。于是,他回头用表现主义和抽象派艺术去揭示创造力的内心活动。同样,小说家再也不能为读者描写物体和事象,因为读者通过照片、出版物、电影和电台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以,诗人和小说家转向内在的心理姿态。”(《理解媒介》)
“大批量生产的商品一向带有娼妓的属性”;照片——没有围墙的妓院将我们从读写文化的抽象的禁欲主义中解救出来。除此之外,《理解媒介》里还有更多无法被转述的文本。此刻,面对麦克卢汉的浑然一体,所有的引言都苍白得像断章取义。拿着序数解剖刀的逻辑在遭遇梦呓时,唯一的姿态也只能是垂手而立,同时承认自己毫无办法。甚至,逻辑本身也被梦呓那低清晰度的神秘气质吸引,并不能自拔地“深深卷入”梦呓之中,无处逃离。因此,这样的诗性文本只能用同样非理性的文本回应。《理解媒介》更像是一场失控的旅行和想象力的狂欢;在这里,本体和喻体、作者的想象和读者的想象间的界限是模糊的。
读麦克卢汉的《理解媒介》,竟有在盛夏的游乐园坐完过山车后吃冰淇淋的酣畅淋漓之感。掩卷,有无数启示或曰灵光在脑中闪现;待到写感想,却突然发现自己得了失语症;所有的想法都只能以顿号隔开,平行排列;它们以一种绝对的平等性和共时性无限地铺陈。这种奇异的特质决定:下笔之前,便是平行态的消解之时。写作的过程是时间流逝的艺术。因此,包括写作本身在内的任何旨在整理出先后顺序的逻辑尝试都将粉碎这些灵光生存的永恒现在时的乐园,并将其杀戮。“所有感觉的降温往往会产生幻觉”——的确,魔术师麦克卢汉的这本酷到骨子里的出版物让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整个宇宙。在这个宇宙中,逻辑和序列被宣判失效,熵值成为最高法则。拉潘姆在《理解媒介》的序言中说:“假如我们能同时看到全世界,假如全人类的苦乐无时不在、无处不在,那么没有什么东西会必然尾随另一样什么东西而接着发生。事物的序列成为纯粹的累进式,而不是因果式。”在麦克卢汉描绘的地球村落和电子时代,过去和未来皱缩成线条,而此刻成为只有空间维度、没有时间维度(钟表时间被速度征服)的永恒黑洞。
他关于时空的说法是异质的。“闲暇排除了将时间当作容器的观念。”他说,我们必须后退而进入未来。电子时代的部落人应该越过机械时代的无机态而回归到原始土著人的有机文化。而对于土著人,“空间并不是同质的,而且不包含物体。……每一件物体都构成各自的空间。”因此,在他的地球村里,时间不是容器,空间也不成为容器,惯用的逻辑被颠倒过来——不是我们置身于时空当中,而是时空置身于我们,唯一的容器是我们自身。我们身披全人类,并容纳所有的时空。
“从字母表到汽车,西方人一直在一种徐缓的技术爆炸中被持续不断地重新塑造着,这一技术爆炸过程已经持续了2500年以上。然而,从电报问世之日起,西方人却开始经历内爆的过程。”这种内向爆炸有足够的威力唤醒人们麻木的神经,而媒介的热度也逼迫人们的艺术创作转向面对自身。麦克卢汉正是用他的容器和内爆思路为人类提供了从内部雕刻的可能性。
王晓渔评论他时说,卸去学院盔甲,麦克卢汉的真身是一位行吟诗人,他是诗歌专家,并与诗人庞德等保持着固定联系。关键是,诗歌已经成为他看待世界的方式。因此,读完传播学的著作而联想到诗人,这毫不奇怪,甚至几乎是一种必然。人们在分析《理解媒介》时往往习惯于剥掉诗性的语言而提取其“观点”——这样就背离了作者的初衷。麦克卢汉对分裂切割的技术深恶痛绝,他的文风和观点是一个同质整体思想的两种体现。麦克卢汉没有办法改变印刷媒介的热的性质,他只有通过朦胧的、模糊的甚至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诗性语言给《理解媒介》这个印刷品降温,并试图以这种冷却的方式模拟另一种让人深度卷入的媒介。因此,要想真正理解媒介、理解麦克卢汉,就必须首先卷入到他这种奇异的思路和氛围中去。从“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媒介即讯息) 到 “The medium is the massage.”(媒介即按摩),到“I don’t explain – I explore.”(我不解释——我探索),再到 “We become what we behold.”(我们自身变成了我们观察的东西),他似乎对压头韵(alliteration)有特殊偏好。他着迷于发音的美感和口头文化,从而不可避免地有了东方的气质。郑愁予晚年的诗歌近乎禅宗;《理解媒介》也呼唤人们在中枢神经得以延伸的电子时刻回归内省的姿态。如果说麦克卢汉创造了地球村时代的诗学;那么他的代表作《理解媒介》就是一首俳句。
相信每个《理解媒介》的读者在每一次掩卷时都能深刻体会到麦克卢汉启发思维的本领。除了诗人郑愁予,他在论述媒介互相渗透的《杂交能量——危险的关系》一节中略提到的“地图悖论”(“为何不将地球本身当做一幅大地图使用呢?”)又立即让我想到安伯托·艾柯的《绘制1:1帝国地图之不可能》。此外,麦克卢汉谈及电视这一媒介时用了相当长的篇幅(可能是全书最长的一节了);他对电视的“冷”的定义也是人们在高清电视出现后争论最大的部分。虽然与传播学并无甚交集,哲学家京特·安德斯却在《过时的人》中为电视盖上了另一顶帽子:“电视是大众隐居机”。若深入探讨,这个观点或许会对我们理解电视这一媒介带来新的启示。
拉潘姆又说,差不多在《理解媒介》的每一页纸上,麦克卢汉都启动了前景看好的思路。此书本身就是思路的启发器;每一个深深卷入其中的读者都能明显感受到热媒介(印刷品)被诗性语言故意冷却后所造成的高度参与的幻觉;正是这一幻觉为读者理解他的容器思路和内爆观念提供了可能性。写到这里,前面加在麦克卢汉头上的一切定语都已自动失效。而所有人仍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麦克卢汉的匠手正以某种延伸的姿势,向内进入/雕刻。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9:02:45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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