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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缦堂读书记(全六册)《越缦堂里不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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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9: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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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慈铭的《越缦堂日记》与《翁同龢日记》、《湘绮楼日记》、《缘督庐日记》并称晚清“四大日记。《清史稿》有传。

“李慈铭,字爱伯,会稽人。诸生,入赀为户部郎中。至都,即以诗文名於时。大学士周祖培、尚书潘祖廕引为上客。光绪六年,成进士,归本班,改御史。时朝政日非,慈铭遇事建言,请临雍,请整顿台纲。大臣则纠孙毓汶、孙楫,疆臣则纠德馨、沈秉成、裕宽,数上疏,均不报。慈铭郁郁而卒,年六十六。

“慈铭为文沉博绝丽,诗尤工,自成一家。性狷介,又口多雌黄。服其学者好之,憎其口者恶之。日有课记,每读一书,必求其所蓄之深浅,致力之先后,而评骘之,务得其当,后进翕然大服。著有越缦堂文十卷,白华绛趺阁诗十卷、词二卷,又日记数十册。弟子著录数百人,同邑陶方琦为最。”

李氏留名青史,原因有二,一是写了六十多本日记,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的造诣都很高;二是喜欢骂人,虽然也跻身名流,最后仍是郁郁而卒。

日记,古人好为之,但以日记为名而流传则出现得较晚。近人日记出版者较多见。一般而言,我们小时候接受的不多的隐私教育之一就是别人的日记不能看(当然我们小时候被侵犯得最多的隐私也是日记被偷看),但是我们也真是看到了不少名人日记,非名人的我们还不愿意看呢。

李慈铭的日记“公私”兼有。咸丰到光绪近四十年间的朝野见闻、朋踪聚散、人物评述算是“私”,而如果把学术视为天下公器,那研究考证、读书心得就算得“公”。于私,我们尽可以窥,既然写了就是要且不怕给人看的;于公,我们尽可以学习敬仰。

独另一位爱写日记并且出版的名人鲁迅跟李慈铭总是过不去,《鲁迅全集》中三处提到他的同乡李慈铭,三处皆是冷嘲热讽。

《华盖集续编》中的《马上日记》写道,“吾乡的李慈铭先生,是就以日记为著述的,上自朝章,中至学问,下迄相骂,都记录在那里面。果然,现在已有人将那手迹用石印印出了,每部五十元,在这样的年头,不必说学生,就是先生也无从买起。那日记上就记着,当他每装成一函的时候,早就有人借来借去的传钞了,正不必老远的等待‘身后’。这虽然不像日记的正脉,但若有志在立言,意存褒贬,欲人知而又畏人知的,却不妨模仿着试试。什么做了一点白话,便说是要在一百年后发表的书里面的一篇,真是其蠢臭为不可及也。 ”

《三闲集》中《怎么写》一文说,“《越缦堂日记》近来已极风行了,我看了却总觉得他每次要留给我一点很不舒服的东西。为什么呢?一是抄上谕。大概是受了何焯的故事的影响的,他提防有一天要蒙御览。二是许多涂墨。写了尚且涂去,该有许多不写的吧?三是早给人家看、抄,自以为一部著作了。我觉得从中看不见李慈铭的心,却时时看到一些做作,仿佛受了欺骗。翻翻一部小说,虽是很荒唐,浅陋,不合理,倒从来不起这样的感觉的。

《准风月谈》中《中国文坛的悲观》没提日记,却提到文坛互骂,说“其实是作文‘藏之名山’的时代一去,而有一个‘坛’,便不免有斗争,甚而至于谩骂,诬陷的。明末太远,不必提了;清朝的章实斋和袁子才,李莼客和赵厓叔,就如水火之不可调和”。

李莼客就是李慈铭,姓赵的是赵之谦,李慈铭在光绪五年十一月廿九日的日记中称赵之谦“是鬼蜮之面而狗彘之心”,经常骂他为“妄人”,攻击他“亡赖险诈,素不知书”。赵之谦是有名的书画篆刻家,入了篆刻界“晚清三大家”的排行榜。当然李慈铭也能作画、会篆刻,他的藏书印刻的是“道光庚戌秀才,咸丰庚申明经,同治庚午举人,光绪庚辰进士”,看来也是个汲汲于名的人,骂赵之谦就未必见得是从专业角度出发了。

李慈铭又因爱骂人而有幸成为跻身“晚清四大小说”排行榜中的《孽海花》的描写对象。说他见了某人总要称老师,自称门生,并爱探询老师的私生活,竟会问出老师近来与师母房帷间兴趣如何的问题。人家后来问他为什么问老师以此事?他就说某人除了这件事是其擅长,还有什么?

小说还写到,他住在北京,靠朝中几个大老的“月敬”或“炭敬”而优哉游哉。尚书潘祖廕就是送钱的一个,私下对人说是“饲养费”,是把李氏当驴子看待。湖广总督张之洞也是一个,且当李氏生日一送就是二千元。李对张之洞却常称之为“妄人”,写信给他,也是这两个字。

毕竟是文学创作,未免有夸张之处,但《孽海花》作为一部纪实性小说,作者又是李慈铭弟子,想来也不会差得太远。

从李慈铭身上不知道能否得出结论:持天下公器者皆有阴私而令人齿冷的一面,“为文沉博绝丽”之余也未免为人尖酸刻薄。鲁迅对李慈铭的批评是一针见血的。虽然鲁迅的批评总是没法不一针见血的,因为是活人都会有血,也都会犯各种错误。鲁迅又善用针,故对人扎下去总是见血。其实作为李慈铭的同乡,鲁迅也留下了同样的两样遗产(当然还有其它,李慈铭也有其它),骂人和日记。至今仍有人津津乐道于他日记中屡屡可见的“濯足”,并且非常不人道的用窥淫癖的思维揣测了临死前几天的那一次“濯足”。

但鲁迅何以特别关照李慈铭,虽然从上述引文中不难看出借前人讽近人的用意,他是真恨李慈铭的,算是“世仇”。无论“无产阶级文化战士”还是封建文人,都是有其“私”的一面的。

《越缦堂日记》刊世的是64册,而另有九册自光绪十五年乙丑七月十一日,迄光绪二十年甲午元旦止,名为《郇学斋日记》当年却未及刊行,后又辗转乱世,上世纪八十年代才逐渐露出真面目。据载,这部分日记记述了作者与鲁迅的祖父周福清、青年蔡元培等越中人士的交往情形,为后人了解当年鲁迅何以特别关注越缦堂日记,以及蔡元培缘何延期参加殿试的原由提供了可信的第一手资料。

鲁迅祖父周福清与同乡李慈铭同科应试,周点了翰林,李却名落孙山。李慈铭长周九岁,此时名气已经很大,因此对周福清的点翰林,很不以为然。虽然后来周福清科场案发,身为御史的李慈铭是否一再搏击,揪住不放,我没看过一手资料不敢确定,但嫌隙肯定是已经结下了。众所周知,鲁迅就是从祖父的案件中最早感受到人间的虚伪和黑暗的,在他心中,对李慈铭一定一直存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恶性情结。

李慈铭在同治甲戌年四月二十七日日记中提到周福清,“凡《文史通义》内篇五卷外篇三卷,《校讎通义》三卷,共五册,道光壬辰其子华绂所刻,不知何时板归于郡绅周以均,故印行绝少。近年以均死后,其子某及其从子福清谋铲去章氏之文,更刻以以均所著制艺。仲修子缜等知之,力向福清阻止。遂以闻当事,购归浙江书局,为之补刻印行,此之实斋之厚幸也。”这周福清,差一点就成了千古文化罪人。

时过境迁,李慈铭不因看不起鲁迅的祖父,鲁迅更不因骂了李慈铭,而稍损他们的历史地位和卓越贡献。只是我们更应明白凡事皆有两面,凡人皆有复杂性,一贯正确反倒是不存在的。

李慈铭的日记是一座学术宝库,“生不愿作执金吾,惟愿尽读李公书”;而鲁迅对其日记的批评不可谓不中的,反观今日网上泛滥的Blog,至少我自己的blog那三条就一一可以对号入座:“上谕”是抄了的;涂改都在“草稿”中存着,看得仔细的诸君一定还会发现多篇文章“昨非而今是”;而一两句话刚想出来就急忙“发送”。不但“自己”未必看得见,于他人也是只拾了牙慧,而没有咀出李慈铭那样的英华来,于公于私皆无可观,却还是那么兴致盎然。

鲁迅不用我辈再置喙多赞,多说一句,他一定是嫌恶再长一分。而李慈铭,虽然得罪人无数,但终因学术昭彰,而不以负面形象存照青史,前人早已指出,“甚矣,文人托身不可不慎也!然莼客秉性狷狭,故终身要无大失。”这就可以了,真的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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