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的困惑——寻找纪录片大师小川绅介》
彭小莲 著
华东示范大学出版社
ISBN 978-7-5617-5410-8
这里没有语气词,没有说话人的态度,这些冷冰冰的英文字幕,让我读出了一份不可原谅!
如果是个骗局,怎么就能骗走了他们整个的青春?
很难想象,她是怎样向他们提问,在现场她是凭借着什么,迅速作出提问的反应?她是通过怎样的判断来把握他们的采访氛围?
“人的失败和付出,是为了让各种声音啦画面啦以及各种各样的故事,全部浸透到身体里去。”
可是他多年轻啊,谁都经不起“年轻”这样一个现实的诱惑;年轻人什么不敢想,什么不敢去闯一下呢?他们没有什么责任感,人家给了钱,让他们去拍一部《新宿故事》的纪录片,介绍一种快递管理方法的故事。小川他们就把摄影机的片格装置改了,正常拍摄是一秒钟二十四格的胶片,现在就可以自由变换速度,于是到了新宿,那里永远是人贴人、人挤人的场面。他们却用快速一秒三十格片速的方法拍摄,等到样片出来,放映的时候,街道上变得空无一人,影片竟然成了一个试验电影。
付出大量的时间,一边做那些某种意义上讲被认为是徒劳无益的事情,一边捕捉自己的感觉,我把这种日子和行动称做“浊音符”……
永远!只有在你彻底放弃希望的时候,它才会出现;而那个时候,你常常把这份实现的希望,当成一个窝囊的负担,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我们不仅是为了拍电影,而且是为了了解真正的现实,才花了近三十年的时间,想起来不知犯了多少错误,被出卖了多少次,经历了各种各样的试验和失败。在这个过程中,各种声音啦画面啦以及各种各样的故事,全部浸透到我们身体里去了,这就是我们把它称为纪录片的原因。
我有意识地把每个镜头拍得长一些,尽量使影响扩散,使观众一边看一边可以同时思考各种各样的问题。我希望尽可能地从我的影像中抹去强制的时间。
影片里面有一场戏,是把砍下来的木头沿着雪的斜面往下扔去。小川说,这是非常危险的,碰上了滚下来的木头就会把人撞死,一般拍摄这样的场面,总是用长焦镜头,但是田村还是用了普通的标准镜头。这样就会和观众有一个相同的视角,整个视觉的冲击力就会更加强烈。田村敢于这样做,特别是他把摄象机放在与常人的视点等同的位置上,完全是因为他太熟悉这个流程和工作的场地。如果他不是那么久地在那里劳动过,如果他不熟悉砍伐木头的每一个细节,没有人敢冒这样的危险。同样,小川说,这一对老夫妇,烧炭人就敢让他的老婆到下面去接木头,因为他知道,他老婆会找到最安全的地方,哪个地方、哪个角落该是她站立的。三年之后的田村,自然也会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个地方,在哪个位置上放好他的摄影机。于是,不论是从雪坡的倾斜角度也好,还是自己所站立的角度也好,任何投下来的木头都不会伤害到自己,也打不到摄影机。烧炭人更是知道,田村一定站对了地方,所以他总是非常放心地、快速地将整棵树砍伐下来,然后就那么直直地顺着雪坡扔了下去。
说到底,我们在成为电影导演之前,首先是活在这个世界中的一个人,我不想为了拍片把这些都忘掉。
因为,这些不愿意面对公众的故事,又常常是一个导演最想表现,在你的片子里最有说服力的,但是,你必须剪掉。这种有意识地破坏,使故事片里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这不是遗憾,这是纪录片的一个组成部分,是一个导演的良心。
小川最终把他们的形象都从影片里剪去了,因为不留出一定的篇幅,是很难把人性的复杂说明白的,说不明白的时候,观众的不理解,是对影片里的人物一种不公平的认可,容易变成一个简单的道德审判,好的、坏的。那么,斗争的人就变成了英雄,而离去的人就容易被观众理解成“叛徒”或者是罪人。小川说,当这些人附带着条件去变卖土地的时候,应该说,他们是用自己另外的一种方式在斗争。只有当小川他们在那里生活的时间越长,理解就会越深,宽容也会越大。
他随身带着录音机。乘船是很慢的,一路上,他就采访了各种各样的人。一到札幌,他就把采访的东西放给我听,非常有意思!
小川说,他不会到广场上去拍摄,因为你很容易就会被现场的热情所带走,你会沉浸在那样的氛围里,你轻易就被周围的环境和人群融化了,但是作为一个导演,越是在这样的时刻,你越是要保持自己的冷静和立场,特别是自己独特的思考。当你一旦融化在里面,就很不容易捕捉到具体的“人”的本质的东西。如果,他有机会在那种时刻参与的话,对于他来说,他最关心的是,那些每天在继续生活的老百姓,他们在想些什么?当这么大的事件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的时候,他们每时每刻又是怎么参与的?那些故事、人物,一定在广场的背后,在那些小巷子、小胡同里面,大家是如何在把握着时间这个概念的?广场又将会是如何影响了他们的生活和人际关系的。
小川说,给他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他们受雇给别人拍一个工厂的宣传片,赶到厂里去的时候,正遇上工人在那里罢工,整个工厂是空荡荡的,那里空无一人。但是,当小川走进一个机房车间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老工人,他悄悄地出现在那里;他是去给自己的车床加温去的。……老工人告诉他,在这个车床前,他工作了二十五年。他太了解自己的机器了,一天不用这个机器,它就会冷却,重新再预热的话,制造出来的零件就会出现微妙的偏差。所以,他必须每天要给机器加热,给机器保温。……他说:“罢工结束了,我们还是要来工作的。我不能让机器损坏了。”
原来,小川在寻找的是一种看上去非常不引人注意的细节,而这其中蕴涵着生活和人物之间本质的联系。在这本质之中,就渗透了历史和大时代的背景,还有人的良心和道德的冲突。
“……之所以能受到很深的感动,并不只是因为电影里的人物有厚度;说他有厚度,是因为人物背后的东西有厚度;说他有厚度,是因为电影把他拍出来了,连空气都拍到电影里去了。这才是我们现在所面临的课题。”这是小川看沟口健二的电影的时候,跟大家说的话。
有意思的是,小川原本是为了保护这些古老的文化,拍摄了《古屋敷村》这样的影片,在影片完成以后,***也意识到了对传统文化的保护,于是特地拨款修筑了一条从古屋敷村通往外界的公路。谁也没有想到,因为公路的完成,这个古老的村子再也留不住年轻人了,他们越来越快地离开那里。
在这后面,就是小川对人的观察。他说,常常看见一些老婆婆在山里得了风湿症,手的动作不是非常灵活。在他们面前,老婆婆总是把那只不灵活的手,掩饰得很好,然后用那只灵活的手,在那里端茶拿东西招待他们,说话的时候,那只灵活的手还不停地舞动着。小川说,就这一点,本身就有一个故事在后面了。
不论是故事片还是纪录片,你拍摄对方的时候,实际上是在拍摄你和对方的关系,这里面有无穷的乐趣。这也是根据自己努力的程度,理解的程度所决定的;对方的态度也在相应地发生变化。自己与对方的关系是不停地在发生变化,因此你永远不会厌倦。如果总是拍那些伟大而了不起的人物,那么纪录片不会有生命力,你自己就会厌倦的。不仅自己在变化,对方也在变化。真正的纪录片捕捉的就是这种人与人之间变化无穷的关系。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8:57:50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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