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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留下的只是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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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8:5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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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厄姆 格林叹道:八百年的门阀。兰佩杜萨是货真价实的亲王。这个谁都没有。对平等时代的一个小小的讽刺。好在意大利的贵族传统深厚,那时人看他的眼神,不致像在看一头寂寞的恐龙。

我很爱这部小说,以及同名的那部电影。还有这两个创作者的生命:兰佩杜萨和维斯康蒂。遗老遗少,这个词散发着厌恶和诅咒的气味,恰如时代的鄙夷批示。尽管维斯康蒂是“革命”过的。但所谓的“劳动人民史诗”从不能还原歌剧式的仪式感与宏大的奢华。罗密 施奈德提及过这个“阔过,所以见过”的老头的宴席,处处显现出对昔日礼仪的爱好。恍惚之间,她那俊美非凡的恋人,似乎差点就跌进柏拉图的梦乡中去了。

兰佩杜萨应该没有这类时尚嗜好。他上过战场,负伤,步行回家。吃过一些可以证明自己“不纨绔”的苦。然后便溺于文学。通法文而读巴尔扎克,学英文为看狄更斯,习俄文而诵普希金。如此完美的“文学研究”,被这个并非需要学位和教职的人享受了。人所艳羡的两样东西,钱和闲,在这些被判决“没落”的子弟身上,倒成了合法的挥霍品。他就这样满意地消磨了生命的最大矿脉,不像别人急吼吼地拿了去投资和收获,因此耗费很久。结果不多的几部作品全成了遗作。好比那张本迪科的皮,呆滞无神地躺在错了位的年代书架上,即使名贵光鲜,终归不再是活着的。

当年初读这书时,很爱和《人间喜剧》的某些作品相对比。同样是贵族小姐在爱情中的失利,老父是暴发户的巴尔扎克往往写得唱叹不止,极尽悲婉,好像嫁不出去的是他自己的姊妹姨婆。而《豹》中身为当事者的萨利诺亲王本人根本不曾怎么激动。这大概就是内人和外人的区别。要被那真正的门阀生而羁绊住,才能见识到上床前呼圣母的老婆,体验结婚二十年看不到女人肚脐的滋味,知晓平民妇人卑恭的鲜艳肉身,便知灵肉分裂的苦况,抽刀可以断情,却无法截断欲望的热流。所以,他为外甥安排有财有色的婚姻,斩断女儿的希望,做来全是冷静和理智。和亲王的笔法比起来,倒是巴尔扎克很“浪漫主义”。

另一段比较出彩的是第五章。亲王的家庭神父返乡省亲,提供了一个外在的视角,来表现一下平民的想法。实际读过《红楼梦》的人多少都能悟到,权势者固然衣食无忧,然而这意味着事事都要依赖别人去做。仆役内盗、卷财而去的糗事不是非要到人死家败才碰得上。奴才想揩油的机会遍地都有。很多时候,做主子的即使心知肚明,也没有更好的管治办法。除非有凤姐的手腕和刁钻。或者出自教养,或者出自慵懒无为的软弱,往往最后成为一种素性,使得“望星空”这样的雅好,看来也像在逃避现实。不过在神父眼中,这软弱倒是富人进天堂的通行证。它使贵人日日也要体验自卑的焦虑,受骗的担忧,无能的尴尬。它证明生活捧出的是同样的苦酒,加了黄金的那一杯,味道并不会变得甜一些。

亲王接受了这个平等的结果。拒绝与新政权合作,只是特权的表象,真正的刻毒是身处别人的青春,缓慢而悠长地品味岁月、衰老和死。这个过程,在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区别是可以选择傲慢地控制自己,保持僵硬而优雅的姿态,不去浑噩地随波逐流,让脆弱、妒恨和对生命的惋惜从无休止的抱怨叹息中流露出来,或自暴自弃地倚老而卖。豹无须遮起自己的皮毛,无论是灿烂的金光还是醒目的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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