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的《陶庵梦忆》里有一篇小短文《方物》,以自己曾经喜欢的各地吃食、土特产名字罗列成一篇文章,真是琳琅满目乱物迷眼。阿城在《闲话闲说》里提过一句,说这只有好性情之人才写得出。我转而却想,好在这是他“梦忆过去”的集子里的其中一篇,现在如果有人专这样写一篇文章,看的人心里肯定会嘀咕,这写字儿的人可真卖弄真显呗。在文末张岱也反省自己说“耽耽逐逐,日为口腹谋,罪孽固重。但由今思之,四方兵燹,寸寸割裂,钱塘衣带水,犹不敢轻渡,则向之传食四方,不可不谓之福德也。”我又觉得说到“罪孽固重”刚刚好,又加了一笔“不可不谓之福德”,倒又显得之前的反省忏悔得不够彻底了。说到底,这样的口腹之享,也是富家人的福气;好性情的养成,也缘于身在世家中的底子。这实在是很微妙的感觉,也许是缘于我这不依不就的小心眼。
介绍张岱生平的文字里,常有一句“明亡后披发入山,安贫著书”。这才是一种情怀,实在是读书人眼里放下一切专注写作的理想。我常常对着这几个字发呆,觉得格外生动。贫到什么地步了,吃什么,生活需要的钱怎么办?没有说,却知道这实在是一个境界,也是勇气。他在《陶庵梦忆》的自序里写,“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饥饿之余,好弄笔墨,遥思往事,忆即书之……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我看着他一篇篇字字玑珠的小品文(古文读起来确实比现代文字精练有韵味),时不时的又猜想他“安贫著书”和“家里有过的”之间的那种落差之心,该作如何消受。这也是一种情怀啊,就像是曹雪芹写红楼,一模一样。这一点上,张岱倒是厘得清自己了:“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正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摹拓二王,以流传后世。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唉,公子哥的哀与愁啊。(不知怎的,又想起阿城弄出来的那个棋王,不管吞咽一碗饭或一粒米时,都无比快,喉节一缩一缩脸上绷满了青筋。这“饿汉子饥”的形象,写得实在传神印象太深了。“‘忧’这玩意儿,是他妈文人的佐料”,棋王他这随便一句,是不是把我上面拉拉杂杂的话全精简浓缩了?)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8:53:12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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