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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尔德林诗的阐释《诗人书写的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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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8:5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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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无聊赖,偶然翻到此书,修改旧文权当充数,证明“我们一直在努力”。

18世纪德国著名浪漫派诗人、短命天才诺瓦利斯如此阐释哲学:“哲学原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诗人定义的哲学一贯赋有秋叶的静思,诗徘徊、犹豫、选择,如人的一生是寻根的一生,将“我”置身在“比较”和“冒险”会发现,真正懂根的人是兼顾“疯人”和“痴人”的“圈外人”,因此,我断定诺瓦利斯这句话说的是诗人哲学。

诗人与哲学家悉悉相通,换言之,任何领域的思想者的心境都彼此相似,他运思的动力不源自理智和功利,而是来自于激情乃至谵妄。诗人比政治家更野心勃勃,比神学家更悖逆自大,他孱弱单薄、浪迹天涯,却牢记反抗现实是神梦中托付给他的使命,诗人是世上最伟大的精神骗子,他抢先于他人欺骗自己,骗得深刻而尖锐,骗得世人泪眼婆娑。

诗人坚信骗得了自己当然骗得了众人,他总在日暮或黎明时分,一如巫师般虔诚表演想象中的理想与绝望,他言说过去、未来和本能,痛切陈述人类的悲剧,将一颗心束缚在自悲与先觉的两端,当他发觉欺骗始终是欺骗时便使用极端的方式自杀,临死前淡然讲述现实原是死水的传说。

诗人凭靠真挚的生命力感召世人,有佛家“证大涅槃,得大自在,入如来地,因此永截生死,割断轮回,所作皆办”的解脱,还有一分自许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苍凉悲壮,试问,有哪类人比诗人更疯、更痴。

诗人遥望故土压抑不住汩汩涌动的离愁,哲学家独步在精神家园苦痛谵妄,讴歌自由、自在、自新与现实残酷的巨大反差让他们始终游离在俗世之外,他们不是不能回去,他们的称号——“诗人”决定了飘零寻觅的命运。

爱因斯坦50岁时,在《我的世界观》中吐露的游子之情令人潸然泪下:“我实在是一个‘孤独的旅客’,我从来就没有全心全意地属于一块土地或一个国家,属于我的朋友或甚至我的家庭。在所有这些关系面前,我总是感觉到有一种莫可名状的距离并且需要回到自己的内心──这种感受正与年俱增。有时候,这种孤寂感是很痛苦的……”思想者的人生永远没有阳光大道,他们不愿跟在民众后面走寻常路,跟随便捷却平庸,开拓苦痛但非凡,自命为行走在上帝之城与罪恶之城间的代言人。荷尔德林的一句话最能表达这样的矛盾:“尘世凡人所知甚微,却被赋予了许多欢乐……”世间最公平的分配是金钱,最不公平的分配是快乐,如果快乐真的有那么重要的话,思想者确实是世间最冤屈的人了。

约翰.克里斯蒂安.弗利德利希.荷尔德林(Johann Christian Freidrich Holderlin)1770年5月20日生于尼喀河畔的劳芬,1843年6月7日卒于杜平根。早年在杜平根学习神学,和黑格尔,谢林友善。直到他死后近半个世纪,人们才从故纸堆里翻捡出那“神证式的诤言”,盖奥尔格称他为德国民族的“伟大预言家”,是未来一代诗人之父,是“语言的青春再生之力,因而也是心灵的青春再生之力”。他的思想被推到了与陀斯妥耶夫斯基、克尔凯戈尔、尼采并列的四颗耀眼无比的星辰。四位哲人都把精神的亲证苛求到使自己疯癫的境地,在毁灭肉身的同时元神迈入了完美的巅峰状态。臻求自由极致的荷尔德林无法保证高古的心灵在污浊的尘世亦能保持自身的纯净,疯癫反而保护他不受沉浊世态的浸染。哲人与诗人都是智慧之树结出的硕果,如果说海德格尔是德国乃至全世界近百年的哲学教父的话,荷尔德林则是把哲学升华到神性的教皇。海德格尔曾经感慨道“我的思想和荷尔德林的诗处于一种非此不可的关系”。在诗性中聆听上帝的召唤,与先贤精神对话,还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吗?

荷尔德林最脍炙人口的诗句是由海德格尔发扬光大的:“充满劳绩,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吊诡的是,荷尔德林本人极力反对“充满劳绩,然而……”的阐发,在他看来,人的所作所为不应被人的成就所得牵制左右,“劳绩”绝非换得“诗意”的资本。换言之,当人跪在神前苦苦祈求赐福或期望好处时,他居心不良、用心不纯,他的言行表明,为一己利益祈祷远比虔敬神灵重要,神无非是达成目的的工具,神决计不会护佑这样自私自利的人。神创造万物乃是本着万物生来平等的原则,神不会因为人与生俱来的理性就偏袒他,也不会因为人使神荣耀就赐予人非常的幸福。然而,人们只认准交换是世间第一要务,做什么是为了得到什么才做的,供人开发利用的限度无限,人的本事无限,幸运却不一定无限。人领受的是神的赐予,赐予麦穗般虔敬的信徒。

普遍认为,“诗意”一词是人之伟大的延续,是人与神无差别的智慧在时间中的人格化,也是神对他的理性在人间所生产的知识与财富的肯定,更是人奋斗千万年来终于能够完全把握命运的亢奋,诗人需要用诗歌唤醒他们。

我们的诗人(荷尔德林)远远地望见了理性与天国之间横亘的鸿沟,狰狞的隙缝随着时间的漂移而剧增,自从人抛弃了神恩惠泽,诗人便是人唯一与神对话的职业工作者(如果诗人能算一种职业的话)。千万年过去,诗人一如荷马的眼睛深邃澄澈,他听到了“充满劳绩”是“诗意”一词的限制,“诗意”仅仅是人主观幻觉的自满,充满劳绩亦是人一厢情愿的自我提拔。人希望拥有这样一面童话里才有的镜子——镜子确切地告诉他世界上最完美的事物就是他自己,他是第一的、唯一的、最后的。梅勒(Norman Mailer)对这一观点进行了生动地阐释:“文明使人类为他们最美妙的梦想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是,它的残酷莫过于以专家来取代善良的人,以理性的分析来取代魔鬼,以神经质的女性取代女巫。”人的毁灭源自于诗意地“肆意”。

理解“诗意”必须在诗句前插入一个“虽然”。虽然,人具有无以伦比的才能,却并无法认清到底什么东西真正值得追求。人竭力发展大地上的生长物本是为了保护生命进而发展生命,如今,保护与发展的都是臆想中的对象——“正确的”而不是“合理的”事物。

“此在在其根基上‘诗意地’存在——这同时也表示:此在作为被创建(被建基)的此在,绝不是劳绩,而是一种捐赠。”(海德格尔,1916,46)捐赠者和接受者都是人本身,他们谦恭而热烈,他们的人格不受捐赠的影响,捐赠者与接受者皆是你情我愿,这样的交换形成一种惯例后就自然而然生成一种本能,这种本能促使人不仅学会自我发展生命,而且还能并行不悖地构造适合自己的生活。

诗意给予世界光鲜感,劳绩正是通过丰富与光鲜处处把栖居逼入构造的限制中。构造遵循栖居的需要实现功用,诗意自此多了一重身份,“现代化的诗意”。农民培育作物,建设高楼,制造工具,生儿育女——这种意义上的构造,已经异化成栖居的本质与结果的统一,但不是栖居的原因或基础。我们得益于现代化良多,却又反问真正意义上的栖居是否存在,纵观人类史,人类对过去与现状都从未持久满意过。

人在穷苦困顿时常常诗意地解读栖居,并试图将丰富的劳绩带入栖居,但是,考虑到人性、语言、历史的先天限定,只有当人以另一种全新的方式进行构造,并且认识到构造的限度时,人才能够栖居。“技术—工业文明时代自身隐藏着对自己的根基思之甚少的危险,且此一危险与日俱增:诗、艺术和沉思的思物已无法经验自主言说的真理。这些领域已被作贱成支撑文明大工厂运转的空泛材料。他们原本自行宁静流淌着的言说在信息爆炸的驱逐下消失了,失去了他们古已有之的造形力量。”由“肆意”的化为“诗意”的,重返追问与反思的神格领地,人需要做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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