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燕姿有首歌叫《同类》,村上春树有本书叫《天黑以后》。昨天重看了这本书,也再听了这首歌。觉得这本书是在讲述需索同类的故事。
阿Man同学说对于《天黑以后》里面描绘的“恶”能有共鸣,觉得自己有时候的想法亦同白川,付出了就应该有所回报,正如收了工资就理应为公司加班,加班至夜深就理应公司付出租车费,召妓亦是如此——这种“恶”其实是我们平常看似理所当然的想法。我想这种“恶”在我身上肯定也是存在的。套用村上春树那个名句的句式,则为:恶并非我们的对立面,而是作为我们的一部分永存。用“我们”,而不用真正相对的“善”,觉得人大抵总是自诩为善的,如高桥以前那样,以为自己在遥遥观望恶,以为中间隔一堵厚墙。
然而,我们往往其实是白川,施以了恶行却并不自知。并不是真的会抢掠、行凶,更非殴打妓女之类,但却会在某种意义上向别人(甚至自身)施行了“恶”,使其遭受如浅井爱丽那样的“无意义的暴力,发出无言的呻吟,留着看不见的鲜血”,象征意义上的无形的恶行。
小说里,高桥说起他以前旁听某次审判时,信念产生动摇,发觉自己与所谓“恶”之间并无明显界限。他还察觉到了庞大体制的可怖性:人的个体独立性取消,沦为符号。(张爱玲、周作人等等都很排斥这种宏观的世界观,于是往往被评价为民族自尊心不爱国政治不正确之类。)当然,宏观的世界里,在体制之下的任何个人与个人都可以是同类。但这种同类,是在被高高在上的体制漠视一切具体的情况之下的,同类。是张爱玲的那段话说的,“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可惜我们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和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高桥后来接到打给白川的电话,却觉得那话是说给他听的:“你也许忘了,我们没忘……逃不掉的。”正因为他意识到了自身存在的“恶”,所以他能够在这些时刻找到共鸣。但其实只是时代体制之下符号式的同类,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渺小无助的,我们无能为力,我们“逃不掉”。
所以我们每一个人同时又是爱丽——不一定如那个中国妓女一样遭受到实质性的暴力,但却会在某些难以觉察或难以言说描绘的场合,遭到“无面人”施以的“恶”,甚或那“无面人”也便是我们自身。如爱丽般被困囚在实质生活的对面,没有前因,没有出路,呐喊无用,“谁也不晓得我在这里”,窘迫无力感。我们都想逃,爱丽、蟋蟀、玛丽、高桥都想找到出路,也即我们无论是作为“恶”的施予者,抑或承受者,我们潜意识之下都想逃——包括白川,他甚至并未意识到自身作的恶,但他头脑清晰地处理那妓女的东西,证明其亦是想好好摆脱这件事的。然而还是“逃不掉”。
不只“逃不掉”,甚至倾诉无望。爱丽与玛丽的疏离,玛丽对其他人的淡漠,高桥的被遗弃感,在在显示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沟通交流的完全性难以实现。也曾有过某种程度上的坦率,爱丽对高桥,高桥对玛丽,玛丽对蟋蟀,以及蟋蟀对玛丽。大家都曾有过某一瞬间的认同感。但我并不以为这种认同感是长久的。不过是“黑夜”之中互相照见的灯火罢了。比如我以前经常晚上不睡觉,有时候走出阳台,极目黑寂,却看到邻居房间里煦煦的灯,电脑屏幕及移动鼠标的手。那也是一种“同类”的感觉。在白天我却经常与他错身而不察,甚至根本不能准确无误地把他从人群中认出来。因为黑夜之外的这个人于我是无意义、非同类的。
所以当高桥提出正经约会时,玛丽惊诧不知所措,因为这种认同感未必能够延伸到天亮以后。而她对蟋蟀,蟋蟀对她的坦率,大概也是想到天亮以后根本不会再见面吧。
《同类》的歌词里说要寻找“另一个同类”,我每每觉得这是病句,现在发现倒未必。就如说你自己其实就是你自己backup的backup。其实,自己首先是自己的同类。这不是一句废话。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8:52:0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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