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我读《洗澡》

文学同好芦花姐也喜欢杨绛的文章。七八年前，我无意中从旧书摊中寻得三联出版社杨绛的《洗澡》一书。后来，陆续读了她的几本书，就越来越觉得好。就又把《洗澡》拿出来，读了两遍。两个月前，特意把从汲古书社买的人民文学出版的《洗澡》送她。为了交流，想写一篇体悟给她看。没两日，她便看完了，连对我说好，并写了读书体会。拖了两个月，这篇稿子才写成，可见我的懒。

《洗澡》里的人和事儿

杨绛的《洗澡》写的是一个文学社的知识分子在解放后经受思想改造的事儿。成书于1987年11月，那时她也是近70岁的老人了。经历了世事沧桑，她回首那一段岁月，写下了这个小说。这些人让她写活了！想想，不禁想笑，这些人太好玩儿了，先说刚出场的余楠吧。他无风骨，是一个多么圆滑、世俗、吝啬的人啊。

话说解放前夕，他上的那个当吧。想抛妻弃子，和一个老大不小的胡小姐交好，想借助她到国外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个主任。他可是个铁公鸡，那真是一毛不拔。胡小姐说哪个馆子的菜好，他说让宛英做给你尝（宛英做饭好，他太太）。胡小姐说，哪场电影好，他说，看电影不如看你。有一次，胡小姐请他看完戏，饿了，进了一家高级西菜馆。他怕花钱，就说曾吃了太多，肚里饱胀，吃不下去了。胡小姐自己吃，他看着，谗虫都流出来了。一面还在担心会让他买单。还好，胡小姐抢着付了。到想要私奔时，胡小姐要结婚的信物，他把他和宛英结婚时，别人送的刻有“只羡鸳鸯不羡仙”成色不好的廉价田黄图章拿出来，胡小姐气得不行，却笑里藏刀的让他收好，走开了。他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配有纯洁的爱情。爱情于他只是利用和***。

朱千里在这书里是一个很可悲的角色。我读到后来，心灵受到了震撼。他有一个太强悍的老婆，又爱吃醋，常被老婆打破了相。一次，社里出了大事儿。在姚宓爸爸的图书室，方芳和一个男人偷情，被她老公给抓个现着，可笑的是，这个人早就事先了准备：“听到有人进屋儿，立即戴上一个涂了墨的牛皮面罩，遮去面部。罩上挖出两个洞，露出眼珠子。”然后，破门而出，不知溜到哪去了。这样的一个桃色新闻，一时在社里盛传。多好玩儿多有创意的一个人啊。他是跑了，可是朱千里的凶悍老婆却疑是朱千里，听说了就提掐着他的耳朵问他那天去了哪里，他那天正在睡觉，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后来，“洗澡”运动开始了。人人都要洗澡，当时的口号是——脱裤子，割尾巴。朱千里在这个运动里是出尽了洋相，象一个跳梁小丑，说惊世骇俗也不为过。他站在台上说“你们看着我象个人样吧？我这个丧失民族气节的准汉奸实在是头上生角，脚上生蹄子，身上拖尾巴的丑恶的妖魔！”“我调戏过的女子有一百零一个！我为她们写得情诗有一千零一篇！”有人在下面问他，为什么是零一，他说“是实报实销，……我的法国女人是第１００名，现任的老伴儿是一百零一。她不让我有零二……”群众大喊他在戏弄大家，不予通过。当时的群众搜集了他的很多的材料，结合他本人的表现，来给予他帮助，让他早日觉悟，没成想，他自己为了深刻，闹出这样的一出戏来。他哪有什么法国女人，他的丑样，连法国姘头都没混上，不过是羡慕别人，安在了自己头上。杨绛写“朱千里象个雷惊的孩子，鱼淋的蛤蟆，呆呆怔怔，家都不赶回。”第二次再做检讨时，又没被通过，写了遗书，吃了１０多片安眠药，又怕药力不足，把什么花露水，脚气水又喝了一通，想死也没死了。

彦成和姚宓是我喜欢的两个人，读他们时，心也一同沉浸到他们的生活里去了。他们是真心相爱，可是现实的条件又不允许，一个是已婚男人，有一个很会看老公的杜丽琳，她在一定程度上是很大度的，在社里搞研究那群女人里，除了姚宓她算是最有学识做人也最不错的了。她和许的结合，是她早就打好的如意算盘，她不想象她的姐姐们那样，没有好的婚姻，被丈夫抛弃，落一个两难的境地，于是就自做聪明，找许这样一个老实的有学问的人，她不懂他，却以为牢牢抓住了他。他娶她，完全是因为家母的逼迫，家母得知他要出国，在天津给张罗了好几个，想要早抱孙子，几次催他回去成婚，他想和杜结婚，总比母亲安排的强。杜知道他不是很爱她，对他说，以后，你要对我真诚，对我说实话。彦成答应了她。在她察觉他在从心底喜欢姚宓后，曾哭喊着来质问他对她的许诺。

那是一种怎样的爱情呢。想爱，一开始是不自觉的吧。姚宓的静与美包裹在少年老成似的老旧的衣服里，丧父，母亲身体又被栓住，家境的突变，让她没有读完大学，在图书室工作。然而，当许彦成去图书室找她，和她讲为了蒙骗母亲，他口头生儿子的事儿（他母亲要孙子心切，而彦成夫妇只生了一个女儿，寄养在他母亲那里，得知他们从国外回来，他母亲从天津带了孙女来看三个孙子，这三个都是他为了糊弄母亲编出来的，母亲一来他落入了两难境地，跑来找姚宓诉苦。）看着他的窘态，她大笑起来，身上所背负的世俗的烟尘，似乎一下子从她身上散落了，从她的笑声里，一朵美丽而纯洁的花儿振颤着开了，他怎能不迷醉。

第一遍读这个小说，我沉浸在他们隐秘的爱情里，不能释怀。他们爱得很悄然，就象北方隆冬深处的一场大雪，遮掩住了茫茫的有着强烈生活气息的村落。可一些本质的事情依然存在着，孕育着。他和她的爱是被世俗掩埋的，可正是因为这份隐秘，才使得这存在更为深幽和难忘。

他们相约去爬香山鬼见愁，本来头天约好，姚宓偷偷从家里蛮着母亲跑出来，骑自行车到车站去等他。谁知他见了她却一脸愁苦色，迟疑着说不想去了。姚宓听到这儿，羞愧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如果有地缝恨不得都钻进去，赌气扭头就走，打算自己去爬，一转身，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他见到她抹眼泪，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一份怜惜，她一个人这样赌气去，又不放心，就和她前后车门上车。后来，再捣车时，姚宓发现了他，就使了个小招数，把他这个小尾巴甩掉了。他之所以反悔，是因为他发现，他被她真得迷住了，他怕自己越陷越深，而他毕竟是个有家的人啊。

杜丽琳在察觉了他对她的喜欢后，处处监视着他。为了躲避她的监视，他把一切都做得滴水不露，一段时间甚至瞒过了杜的天眼，真难为了他。他知道姚宓的妈妈爱听古典音乐，就把音乐盘放到姚宓家，和她家的钢琴做交换，因为他母亲要给她孙女玩儿，上门来要。彦成想了一个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姚宓为了不引起杜的怀疑，下午总是在办公室用功。他就陪姚宓的妈妈在家听古典音乐。在后院儿，有一间彦成和罗厚帮着收拾出来的姚宓的小书房。他时常到那里坐一坐，把那里收拾的井井有条，有一天姚宓进去，不禁大吃一惊。我在想，那是怎样一种隐秘的时光，在四合院儿的一个小角落的一间几平米的小空间里，他坐在那里，帮她收拾些东西，天空会是什么颜色，而窗外的的冬天的光裸的树枝又在如何朝天空伸展？他在怀着怎样一种沉静的心情坐在那里，只是这样的接触，是否就让他感受到了她的呼吸？

他们在这里有信和纸条交流，写完，夹在一本书里。姚宓去看，看后，再回复。这些信，深透着许彦成的懦弱和无奈。他是并不爱丽琳的，可是答应过对她真诚，说老实话。他在茫茫人海里似乎生来就是为了遇到一个人，而他的命运已经被丽琳所安排了，以丽琳的对婚姻的维护和大度，他走不出了，也没有勇气走出。他在和姚宓通信的过程中，嫌她太冷静，不理解自己的两难处境。因而生气地问她：“我如果象你的未婚夫那样命令你，你也服从吗？”姚宓曾有一个未婚夫，和她是两个类别的人，对她动手动脚，她很反感，这事她和彦成提起过。姚宓回复说：“我愿做你的方芳！”彦成看了这句，如作者所写，如五雷轰顶，就象黛玉对宝玉所说：“你放心”一样。是的，她什么都愿意为他做的。

世间是一张迷离的网，人被罩在其中，有很多无法脱离的无奈。他们的爱情是注定夭折的，不夭折，彦成也会被撕伤，而他又懦弱。三反运动一来，人人要洗澡，人在现实面前毫五尊严而言。各个使尽心数希望在“洗澡”运动中过关。在上面，提及了朱千里为过关而出的洋相，在大笑之余，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知识分子在运动里，茫然无主，在自尊都无法保存的情况下，人还有何权利谈感情。而此时许杜夫妇俩因着一份患难，现实的联系更多，这时杜对许也以此事为要挟……

三反运动终于过去了，文学社解散了，许彦成夫妇被调到一所院校去教书，而姚宓志愿到图书馆工作或翻译工作。他们临搬走前，姚宓的妈妈请他们夫妇两人吃饭，罗厚和余楠的夫人宛英做陪。那天，姚宓穿了一身烟红色旗袍，光脚穿一双浅灰色麓皮凉鞋。他提前支走了丽琳，姚宓送他出门，他感着他们之间隔着厚的铁墙，在走廊昏黄的灯里，她的眼泪滑落，留下两道泪痕。她以为背着光，不会被发现。她想说什么，他已走出了门，她缓缓关上了，他急走着回来，她在门内知道，但是他迟疑了一会，还是绕远路回家了。于是，她在应承妈妈的同时，担心他会跌落到大坑里去。这样的爱，怕是一生都是深埋的。

我时常想起这样一个镜头，彦成和丽琳赶去天津，去看母亲的病。一些日子后，他回来，和姚宓约好在她的小书房里相会。他坐在小书桌上，她坐在小凳子上，说到亲热处，她把头放在他的膝盖上，仰着头说笑，他把手放在她的胳臂上……

后来丽琳进来，姚宓很自然地站起来说，“我决不破坏你们的家庭，请你相信我。”……

《洗澡》写得最美的是爱情，但是作者绝对不是仅仅想反映爱情。爱情是这小说的纵深，而这小说描绘的知识分子的形象，更是确切而逼真，读到可笑处，让人捧腹。这本反映知识分子的书，以温润的讽刺见长，也写出了知识分子在三反这场运动中的无奈，终极还是写知识分子在政治面前的无奈吧。小说写得很圆润，任何一句话似乎都是从生活里提炼出来的，不着痕迹。这样的风格在杨绛的散文和短篇小说里也是贯穿的，情节的承接，世事的深入也是自然和慰贴的。姚宓是不是寄托了杨绛一生对美的理解？那样一个在凡尘深处的人，遇到了知音，就脱影而现，一瓣一瓣开出了花儿……

小说里还有一些人，纷繁而复杂，充满了狡诈和恶，做为一个普通读者，我深谙其道，却不想涉及，我只想记下一些美好，只想写下我认为有趣的人，让我沉入的感情和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