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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教堂《希望本无所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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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8:4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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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本无所谓有

书名:《大教堂》

作者:雷蒙德•卡佛

译者:肖铁

版本:凤凰出版集团/译林2009年1月版

《大教堂》出版于1983年秋天,这年春天,雷蒙德•卡佛获得美国文学院颁发的“施特劳斯津帖”,他辞掉在塞热库斯大学的教职,第一次不必再为生计发愁,成为职业作家。这一年,他是四十四岁。

读过这本卡佛小说的人,也都知道了他颇为坎坷的一生(一份详尽的简历被放在小说前面)。父亲是锯木工人兼酒鬼,母亲当饭馆招待兼推销员,他十九岁那年结婚,二十岁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四口之家,当过加油工人,清洁工,看门人,替人摘过郁金香,同时酗酒,学习,写作。他写短篇小说和诗歌,因为“屁股下的椅子随时可能被抽走”,只有这两个文类,能够在比较短的时间里头完篇,得到一种完成作品的快乐。生活似乎一直在推搡着卡佛的写作,把他挤以一个小角落里,狼狈地写他笔下那些潦倒的人。——但事实又不尽然,生活给了他最真实、残酷、茫然的一面,当他能够最“准确”地去描写时,他同时获得了一种深度。面对着混乱的,破碎的,变故突如其来的生活,他支起了一面洁净的,清晰的,近乎静默的镜子。这是一个好作家。他从未追求过“极简”,他追求的是“用普通但准确的语言,写普通事物,并赋予它们广阔而惊人的力量。”他说:“这是可以做到的。”

在这本短篇集的十一个小说里,写的大都是小人物的故事,悲剧。但卡佛笔下的小人物,不是精英文化时代无知可笑的群氓,也不在现实主义兴起之后,被寄寓了更多的怜悯同情与道德理想。他们的悲剧——冰箱坏了,房子没了,失业了,酗酒了,不能再那么清晰地指向着命运或者社会,似乎个人也有着不可推脱的无知与无力。卡佛从未在作品里表达过他要表现一个时代的雄心,但关于这个表面繁荣又内里空溃的时代,菲茨杰拉德写出了上层的幻影,卡佛写出了底层的真实。这些短篇小说,是产生着“美国梦”的这片土地上的碎镜片碴子,要追求什么呢?他写的人物没有追求,只求能忍住痛,站得稍微稳一点。

喜欢卡佛的人也许害怕生活,这当然是一个无根无据的论点,但是在卡佛对生活的观察与凝视里,他几乎怀着一种“坏事就要发生,坏事总会发生”的预期,而且坏事发生了,谁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喝酒,或者在沙发里呆着再也不起身,或者,小说就这样结束了,这更可怕。大多数小人物都是不擅言辞的,虽然有时候也竭力作出胸有成竹,夸夸其谈的样子。说不出来,和没有人听他们说,取代了流浪街头饥寒交迫,成为一个最普通的现代人的新型悲苦。在这个小说里,有两个色调颇为温暖的小说,一个是《好事一小件》,还有一个是《大教堂》,前者失去孩子的痛楚能在一个面包师那里一吐为快,后者与一个的瞎子,有了很好的沟通。但短篇小说一写得温情,就容易变成一种情节技巧(比如对面包师与瞎子,主人公原先都怀着成见,最终得以改观)。温情本身多半也是从善意出发的技巧,这是欧•亨利最拿手的生活智慧,而卡佛要是甜蜜了,就不是卡佛了。在我看来,用作书名的《大教堂》不是这本书里的好篇目,算是比较糟糕的。《好事一小件》在描述一对夫妇失去孩子时的茫然无措时,那种纯粹的白描,有一种非常真实的动人。

再要准确地去描写对象的小说,有时也难免受到“象征”的诱惑。对于深刻来说,象征过于便利。在《羽毛》这样的小说里,有一些像孔雀,像假牙,像丑孩子一样的道具出场了。它们使得这么现实主义的小说,有了一些迷幻的调调,但在这篇小说里,象征不是僵硬的,外加的,而显得又真实,又荒谬。它们既是象征,又是某种前兆——像是真相忽然呈现的时刻,忽然生活的真相这么鲜明——但是大多数人感受到了,也还是无法理解与表达,以及规避。只能时不时地提起,事隔多时深夜看电视时,无缘无故地,冒出一句:“操,那些人,还有那个难看的小孩。”比起冰箱坏了,房子没了,失业了来说,似乎孩子还更让卡佛恐惧。所有生活带来的沉重与琐碎里,孩子是尤为沉重与琐碎的,卡佛说:“我的生活中没有任何一个角落没有受到他们繁重而有害的负面影响。”这篇小说是集子里显得最为文青的一个,别的小说,写的是一种普通人的痛苦,而这篇小说里,写的是一个有着文学创作的天赋与追求的人的痛苦。

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对于卡佛来说,他所做的不是希望,而是写作。“我认为在我们过的生活和我们写的生活之间,不应该有任何栅栏。”因此,我未免对《大教堂》中那个忽然来访的瞎子不那么抱希望——他不是必然会出现的。但我对《小心》这个小说却特别喜欢:一个酗酒的男人,离开妻子搬到一个小阁楼里住,还是不能戒酒,一天早晨,因为耳屎堵住了耳朵而非常痛苦。他的妻子来看他,帮助他,从房东太太那里要了点油来加热,倒进他的耳朵,解决了问题。妻子走了,他又喝起酒来,但杯子里沾了油脂,他就拿着酒瓶对着嘴喝了。这个故事,我不太忍心再看第二遍。它又温情,又绝望,人可以那么好,也可以那么坠落。这个故事里的伊内兹,让我想到卡佛的第一个妻子玛瑞安,他们后来离了婚。卡佛后来又结婚,第二个妻子是诗人苔丝,生活有了很大的变化。生活让卡佛写出了他的文学,文学又让卡佛的生活变化了。什么是稍微固定不变点的呢?他说:“我想,文学能让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匮乏,还有生活中那些已经驯服我们并正在让我们气喘吁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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