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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今世《【挑燈夜讀】胡蘭成之今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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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8:4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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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今世》裏,張愛玲在贈送給胡蘭成自己的照片背後寫道“見到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他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典型的張愛玲語言風格,從骨子裏透露出那種風華絕代的蒼涼來。我第一眼就被這句話給吸引。胡蘭成說張愛玲是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真可謂張愛玲之解人也。

我是很早就知道有胡蘭成這個人的,卻是因于張愛玲的緣故。雖然我不曾讀過張愛玲的小說,卻對這個民國名媛歷來存有一種遙遙不敢逼視的錯覺,因這人世間從來只有一個張愛玲而已。知道胡蘭成的,恐怕也是因于張愛玲的緣故,總之說胡蘭成,是躲不過張愛玲的,她好似一座山佇立那裏,臨水照鏡,婉約愁顰,你繞不開,也移不了自己的視線。何嘗不是和胡蘭成一般,在《今生今世》裏,胡蘭成用了最為圓潤嫵媚的筆格向世人逐一展示了他那位“臨水照花人”的綽約風姿。在隨後的篇幅裏,胡蘭成忍著不願說,可怎麼也繞不開照花人了。

讀胡蘭成的文字,總有一些驚奇在內。五四以來的大家,似乎都繞不開“革命”二字,或多或少、深飲淺酌。可偏胡蘭成在他的《今生今世》裏卻很少談及,至多也不過說當時局勢如何如何而已。可在歷史和政治方面,胡蘭成的為人卻是為後人所鄙夷的。張愛玲的《色戒》得以李安先生的電影而名聲大振,便有好多好事者從其中“易先生”一角深挖熟慮,考據成了,這“易先生”即是以胡蘭成為原型創造的。我不敢苟同,只是覺得《色戒》裏的王佳芝對易先生那種複雜的情感似乎真的是夾雜了張愛玲對胡蘭成的情感的,我想便是如此。

胡蘭成說“我是政治的事亦如桃花運的糊塗”有為自己辯解的嫌疑,但終究還是說自己錯了,說自己當時也是利令智昏的糊塗。只怕他這一糊塗書生說出這句話來,只是認為自己終究是糊塗了,而不是道路選擇的錯誤,只是走入了歧路而已,或許也還不是歧路,只是分岔路,終點是沒錯的。我卻也不罔評他在歷史上的功過是非,但就《今生今世》來說,他才氣縱橫的文風絲毫不亞於那個年代的那些大家,余光中先生說胡蘭成的文采“文筆輕靈圓潤,用字遣詞別具韻味,形容詞下得尤為脫俗。胡蘭成於中國文字,煆煉極見功夫,句法開闔吞吐,轉折迴旋,都輕鬆自如,遊刃有餘,清嘉而又婉媚。”。在文字感上獨樹一幟、大有成就的余先生評價如此之高,可見胡蘭成功底非凡。《今生今世》便是胡蘭成的“群芳譜”,是他的風流帳本。說他薄情寡義也好,說他見朝秦暮楚也罷,總之讀《今生今世》,莫不折服于胡蘭成文字之美,莫不感歎於他輕浮如雲的感徹入骨。

他寫幼時鄉下的生活見聞,就如同一部倒放的膠片電影一般,因於南方人大同小異的生活習氣,我讀來竟然栩栩如生。那些個幼年的生活便又活靈活現的一一浮現在我腦海裏。我愛極了他文字的靜意,有空曠深邃之感。譬如陽春三月的寂戶無人,唯有爛漫春光的傾泄,日光斜斜的從窗臺撲進來,一隻三月菜花的蜜蜂飛舞盤旋,在剔透的光線裏可以看到浮塵的飄移,那該是如何的一種溫馨的春意呀。路邊偶爾匆匆腳步和細語閒談,猶如天籟一般,遙遠而又親近。

彼及他說道自己的父母雙親,卻又如此的親切近人,宛似說我們自己的父母一般,只是我寫不出來那些平淡中見真情的文字,愈發覺得胡蘭成寫的好,寫的美,寫的真實。又及他寫那些幼年的小事情,都是那樣的情真意切,那般的可愛無暇。真有蘇軾說的“酒醒夢覺起繞樹,妙意有在終無言”的幻境來。我讀著讀著,就仿似看到小時候,昏暗的屋裏,一盞煤油燈幻明幻滅,坐在燈前的人臉都變得模糊不可辨認。父親坐在那裏打盹,勞累的鼾聲聽來卻也抑揚頓挫。母親坐在那頭納鞋底,只聽到麻繩穿過鞋幫的嗤喇的聲音,一切安靜極了。忽然一兩聲狗吠卻又打破了這寂寥,讓人頓然醒悟過來,原來還在這人世間。

在《今生今世》的“有鳳來儀”篇章裏,胡蘭成說道了他人生的第一個女子,便是他的髮妻玉鳳。說他去相親的過場真是讓人難以忍俊,靦腆的胡蘭成偷窺未婚妻,羞澀的玉鳳卻逃一般的躲回了閨房,便是兩個從未謀面的年輕人,那一刻眼神的碰撞,情愫就像牆角的牽牛花一般,慢慢的開始攀爬了,等到枝枝蔓蔓蔭茆成片時,那情那愛稠密猶如蜜蜂一般,黏黏稠稠。可讀到《鳳兮鳳兮》裏玉鳳魂歸九真時,當真讓人垂淚不已,偏似“此情可堪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惆悵。寫玉鳳的病疫,胡蘭成窮窘困迫,沒得法子去義母家裏借錢,卻沒見到玉鳳最後一面。及其回家之後,那頭玉鳳卻已斷氣吹燈了。胡蘭成回來看玉鳳時,卻沒有悲傷。彼及入殮做道場時,看到幼兒縞素伏地,這才悲從中來。等出殯回來後,看到母親在灶台生活,那些個難抑傷情終究爆發,附在母親膝頭上痛哭流涕一場。

在《民國女子》的篇幅裏,我們極其喜愛的張愛玲終究要粉墨登場了,胡蘭成寫的張愛玲,我是無法用言語來描述的。偏張愛玲說“見到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他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這句便是讓人驚豔到花開茶靡,耳畔似乎有風來襲。胡蘭成說張愛玲的文章“惻惻輕怨、脈脈情思、靜靜淚痕”,說她人卻“晴天落白雨、臨水照花人”,說張愛玲的美是“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應”。胡蘭成給張愛玲的婚書上寫道“胡蘭成于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妻。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卻也只是一紙文字遊戲而已。胡蘭成後來政治的波折哪里給張愛玲有什麼“歲月靜好”?彼及後來四處的拈花惹草又怎能給張愛玲“現世安穩”呢?

抗日之時,胡蘭成到武漢辦報,卻搭上了同住一個樓的護士周訓德。在《漢皋解佩》裏周訓德年十七,胡蘭成因見其美,遂於其好。彼時,他已經有了張愛玲的,他說張愛玲是“紅粉佳人陪燈坐”,那頭卻和護士小周“卿卿我我難分離”,可于小周,胡蘭成還是始亂終棄。等抗戰勝利,胡蘭成走上逃亡之路,卻將周訓德一個人撇在了武漢,導致小周替胡蘭成受過坐牢。可謂惱恨于胡蘭成這般的有情似無情,偏生世上的男子卻又莫不是如此的。說來女人水性楊花,卻不知男子更是牆頭倚草而已。

待到《天涯道路》時,逃亡的胡蘭成卻將護送他千里迢迢的范秀美擁入懷裏。胡蘭成口裏的“范先生”原是斯家的義女,一個寡婦,卻也是秀美如玉。胡蘭成說范先生是“女心婉約,眉宇英氣”。在《世上人家》裏的胡蘭成寄居斯家時便碰到范先生過,那是的范先生是“明眸皓齒、雪膚花貌,說話嬌亮”,可見也是一個風流婉約的女子了。在兩個人走往溫州的山路上,風一程、雨一程、山一程、水一程,由此彼此生情意,兩結暗同心了。由此見,胡蘭成雖說不是風流俊少,卻也斯文體貼,更難得是一身才氣、兩袖倜儻,女人見了他,多半心裏都是喜歡的。於是,一路走去,天涯迢迢,長亭短亭。胡蘭成說范先生的身世是開不盡春花柳媚前川,聽不盡杜鵑啼紅水潺潺,曆不盡人語秋千深深院。望不盡門外天涯道路,倚不盡樓前十二闌幹。聽來好似說范秀美,可想想彼時之胡蘭成的逃亡,猶如“急匆匆似喪家之犬、匆忙忙如漏網之魚”的心驚膽戰,想到自己的處境,再有聯想到范秀美的身世,那些說范先生其實還是說胡蘭成自己而已。但他終究那是將范先生納入懷裏,可張愛玲卻在上海遙遙思望。

張愛玲終究不是這般可以委屈自己的人,於是隻身來溫州探望胡蘭成,要胡蘭成來一個了斷。胡蘭成的為人,有文氣的斯文,也有做人的拖仄,纏纏綿綿,卻又拖泥帶水。他愛這個,卻又不願意得罪另外一個,偏生張愛玲卻容不得苟且的。那日胡蘭成早上去看睡夢裏的張愛玲,卻看見張愛玲淚痕滿枕,起身側抱,一聲哀怨百結淚流滿面的“蘭成”讓人潸然淚下,心碎無痕。張愛玲的那句哀怨之極的“蘭成”便是要和胡蘭成決絕了。胡蘭成兀自辯解說“滿園花開,可我最喜歡的還是那朵牡丹。”可張愛玲卻要的是花開一朵而已,張愛玲離開胡蘭成是說“我倘若不得不離開你,亦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再愛別人,我將只是萎謝了”,從此隻身飄然而去,對胡蘭成再也不問不說,就此人世間的一朵奇葩就但真如此萎謝了。

而後的胡蘭成逃亡日本,遇上了日本女子一枝,後來又和吳四寶的妻子佘愛珍皆為夫妻。胡蘭成和張愛玲分離之後的篇章,我似乎也無心讀下去,只是匆略一翻,快速的過了一遍而已。我已不忍張愛玲的那句“我將只是萎謝了”的決絕和哀怨,卻也不惱恨胡蘭成的風流四處留情。讀胡蘭成和那些女子的情事,忽有想起《天龍八部》裏的段正淳,也是一個情種到處開花,遇上傾心的就愛,離開了就拋。隨手拈來,又隨手拋去。可見,世上男子可以愛的有,可以託付終身的卻有幾個?

夜半人靜、萬籟具寂時,在一抹淡黃色的燈光下讀胡蘭成,不由得內心忽然就會有一絲的溫暖,慢慢的蜒化,然後化成一個清臒的男子,青衫一襲,篤定的坐在那裏,書桌的對面是坐著的一個沉默旗袍女子,淡妝粉黛、唇紅齒白,眉似遠山,眼韻秋水,不言不語,顧盼之際嫵媚風流之極。或許也是名媛張愛玲的綽約風姿,或許不是,僅僅只是你內心那個身著旗袍女子的影子而已了。竟于胡蘭成的所謂桃花運般的糊塗,我唯“卿本佳人、奈何從賊”之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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