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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言《走不掉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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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8:4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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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文一直说,她不想写成一部“盛极而衰”的小说,不同于她幼年所读的《水浒》、《战争与和平》等,当她终于明了盛极而衰是一种时间的必然,于是,她便想,是否应该而且可以把线性进行的时间给打断甚或完全舍弃掉?用吴清源的话说,“是那種「當碁子下在正確的位置時,每一顆看起來都閃閃發光」的星空。”帕洛玛先生想着,如果时间要有终点,它就可以被一个瞬间、一个瞬间的描述,但每个瞬间在描述中得到伸展,因而再也无法看到它的终点。他决定着手描述自己一生的每个瞬间,而在他能够完全描述之前,他将不再想到死亡。就像朱天文自己说的,用记忆之书与死亡打个平手。

所以,《巫言》中充满了大量的细节和博物志,朱天文的写作前所未有的舒展和放肆,糅合了许多文体在内,不再患有文字洁癖的将一切关于的歧路花园一条条展开,在奢靡的实践的同时,朱天文像个职业写手一样进行着勇敢的尝试和陈述。《世纪末的华丽》是朱天文人气最重的一次,米娅的物质世界初现端倪,“男人用理性和制度建构的世界终将坍塌,她将以嗅觉和颜色的记忆存活,从这里并予之重建。” 可以辩白的世界是个会随时间消逝离去的固体,记忆之书的存活却指向永恒。朱天文对文字永生的念头开始的很早,只是那时候并未表露清楚,未曾像这次的《巫言》一般这么坦白的令人窒息、直接的过于冷静。人们可以看见的毫发毕现,却无法指摘甚至断章取义。她对胡兰成的遗愿其实是直到《荒人手记》后才清楚地,但却在写作《世纪末的华丽》时已经如出一辙了。《世纪末的华丽》是世纪末的告白,带去下个世纪的预警,个性物质的世界呼之欲出。可以说,这种个人气质上的一体和遗承性在朱天文身上从来就是存在的,却在外象上如此的泾渭分明甚至天悬地隔。如同很多人眼中认为的一样,《荒人手记》是她的文字之美的顶峰,大量的典雅典充斥其中。文字炼金术前所未有的扑朔迷离,也前所未有的成功,为她赢得了《联合时报》的百万大奖。尽管是对男人之爱的描述,却仍是一部女人记。文字是极度的冷冽和热情并存,冷冽是朱天文的惯常写法,热情却是朱天文在其中所投射的情感之光,这情感使冷冽的文字反射出热烈光芒。作者本人,却已步出人界,踏入人界与巫界之间。之后,八年的时间,朱天文兴许是为了回避自己与作品同样的宿命,展开了完全不同的道路的探索,用一种崭新开辟了全新的路径,避免了盛极而衰的可能,完成了踏入巫界的跨越。这样一种新奇,是她自己对细节的超出常人禀赋的领悟能力的展现,同时,也回应了对那闪闪发光的星空的寻找。歧路丛生的《巫言》所考验的不只是读者的领悟力、耐心、体力,还有对这个作家的忠诚度。从未读过她的作品的人也许很难从这部作品一下进入天文,但即便读过她的作品的读者也必须承认,《巫言》是一场诡异的崎岖旅途,旅行者们互不结伴,以白痴或野兽的姿态,探访巫界的生生死死。文字和情感一律是清冷的,因为我们在巫界里互不相干,互不结伴,巫言巫语自有其神圣。“菩萨为什么低眉?”因为对眼的那刻,我们要彼此负责。朱天文一次一次的提到卡尔维诺的歧路,似乎她正踏上了离开《荒人手记》后的另一条路,一条回不来的路。

其实,朱天文从未出走。她的巫,是对文字炼金术的一次神界漫游后的提炼,提炼后,天文期待自己最合适的位置,是个工匠人,炉火纯青的玩弄着这些把戏,却赋予它们神圣或鬼魅的气质。这一瞬的延展,便是她的永生,便不用惧怕倏忽即逝的生命。“《帕洛玛先生》的最后面,帕洛玛冥思著人类世界人类文明的死亡一如个人的一死一样终归无法逃遁,精采的说他「准备要当个满怀怨气的死人」,不愿意屈服于死亡这个固定不变的刑罚一如不愿意在刽子手面前求饶诬指自己。不放弃自己任何事物(包括直面死亡所有可想而知的痛苦和悲伤),这意味着他不要任何宗教性的忏悟、宗教性的死亡驯服好得到平和无惧或甚至还可以喜乐,这些种种卸除负担的方式其实是否决了生命一场和你热爱的、认真相待的所有东西,取消了意义及一切可能的痕迹,把人生化为无内容无实体的一瞬。帕洛玛先生以某种文学的方式、文学的诡计扺住死亡、停留下来并反向而行。”

可是,是否真的,文学性的忏悟就不属于卸除负担,就是对无限生命的肯定而赞美了认真相待的所有东西,赋予意义以痕迹,人生不再是虚无的挣扎,死亡便不再是死亡。我想,文字炼金术不足以回答这些问题。因为,这不是一个技艺问题,而是一个信仰问题。是信仰给予不放弃的可能与勇气,信仰是一切平和的来源。最热烈的信仰和最真诚的虔诚,是朱天文在年过半百后所拥有的东西,与她以前对自己作品的轻视不同,因为太专注于每次的书写时间,她便不能容忍任何一次的弥足珍贵,也许,潜意识里,朱天文就知道,自己是个职业写手,会写到70岁,在这之前,不允许有珠穆朗玛峰。

《巫言》既是一场最真诚的写作探险,也是她最轻视自己的一次。因为,从《巫言》开始,尽管神圣之书已成终结,朱天文的小说书写者之路,却刚刚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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